天刚亮,巷子里的雾还没散。
林青推开医馆的门,手里端着个空杯。
阿强还坐在门槛外的石阶上,背靠着墙,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他双手抱膝,衣服皱巴巴的,脸上有夜露干后的印子。听见开门声,他猛地惊醒,坐直了身子。
林青没说话,把杯子放在桌上,转身进了屋。过了一会儿,他抱着一个木托盘出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盘里是一叠黄纸、一碗朱砂、一支小狼毫,还有火石和香炉。
他坐下,抬头看着阿强。
“你还在这。”
阿强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说过我会等。”
“你以为等一夜就能学道?”林青声音不高,“昨夜我不锁门,不是答应你什么。”
阿强抿了嘴,没反驳。
林青指了指扫帚:“去把院子扫了。”
“啊?”
“扫地。”
“可我是来学符的……”
“你现在连自己都立不稳,怎么画符?”林青打断他,“从今天起,你要做三件事:扫院、打水、站桩。三天后,如果你还在,我再教你第一个字。”
阿强愣住。
“就这些?”
“就这些。”
“那……什么时候开始学真正的术法?”
“你觉得挑水扫地就不是术法?”林青看了他一眼,“手不稳,心不静,气不匀,笔一抖,符就废。邪祟没压住,反被冲了识海,你会死。”
阿强低下头。
“去做事。”
阿强咬了咬牙,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动作生硬,东一下西一下,落叶被扬得满天飞。
林青没管他,自顾自打开《太乙驱邪录》,翻到基础篇。
扫了半炷香时间,地上还是乱七八糟。
“停。”林青开口。
阿强停下,喘着气。
“扫地不是应付差事。”林青走过来,接过扫帚,“你看我。”
他慢慢扫了一下,落叶整齐地聚成一堆。
“腰要直,肩要松,手随身动。这不是力气活,是练形。”
他又扫了一遍,节奏平稳,像呼吸一样自然。
“你刚才像在打架。”
阿强脸红了。
“重来。”
阿强重新开始。这一次放慢了动作,一点点调整姿势。林青站在旁边看着,不提醒,也不夸。
半个时辰后,院子终于干净了。
“去井边打一桶水回来,不准洒。”
阿强提着桶去了。
井绳粗糙,勒得他手掌发疼。第一桶水上来,晃得太厉害,走到半路就洒了一半。
林青站在门口,“再打。”
第二桶,他换了握法,走得更慢,可快到石桌时脚下一滑,水又泼出去不少。
“第三桶。”
这次他蹲下身,稳住桶,一步一步挪回来。水面上几乎没起波纹。
林青点点头,“放下。”
阿强放下桶,手还在抖。
“坐下。”
阿强在石桌旁坐下,盯着那碗朱砂看。
林青蘸了点朱砂,在黄纸上画了一横。
“这是‘清心符’的第一笔。”
阿强凑近看。那一横平直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不是写字,是引气。”林青说,“笔尖落纸的瞬间,气息从丹田出,顺着胳膊送到指尖。心乱,气就断;气断,符无灵。”
他把笔递过去,“你来。”
阿强接过笔,手心出汗。他深吸一口气,落笔。
第一划歪歪扭扭,像蚯蚓爬过。
他咬牙,擦掉重来。
第二笔还是弯的。
第三笔断了。
朱砂溅到了纸上,也沾上了他的手指。
他越急,手越抖。
十次之后,他停下来,额头全是汗。
“我……不行。”
林青没说话,伸手覆在他手上。
“跟着我。”
他带着阿强的手,重新画那一横。速度很慢,每一寸都稳。
一笔完成。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直。
“感觉到了吗?”
“手……有点热。”
“那是气在走。”
“再来。”
这一次,阿强自己画。
还是歪,但没断。
又画一次。
再画一次。
到第十遍时,他已经手臂发酸,可还在继续。
林青看着那张布满涂改痕迹的纸,轻轻点头。
“今天就练这一笔。明天还练这一笔。什么时候你能闭眼画直,才算入门。”
阿强喘着气,忽然笑了。
“我以为要念咒语,飞檐走壁,结果是从画一条线开始。”
“所有本事,都是从最笨的地方开始的。”
“那站桩呢?”
“现在就开始。”
林青点燃一炷香,插进香炉。
“双脚与肩同宽,膝盖微曲,重心落在脚心。双手抬到胸前,像抱着一个气球。”
阿强照做。
刚开始还能撑住。
一柱香过去三分之一,他的腿开始抖。
一半的时候,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三分之二,他整个人都在摇晃。
林青坐在门槛上看书,不动,不催,也不说话。
香快要燃尽时,阿强的膝盖已经弯得快蹲下去了。
“撑住。”
阿强咬牙,重新挺直。
最后一缕烟熄灭的瞬间,林青吹了口气,把残火灭了。
“时间到。”
阿强一下子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林青站起来,收起纸笔。
“明天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
阿强抬头看他。
“你要不来,没人找你。但你要来,就得比今天多撑半柱香。”
阿强趴在地上,胸口起伏,好久才说出一句话。
“我会来的。”
林青没回应,转身进屋。
过了一会儿,他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干布,递给阿强。
“擦擦汗。”
阿强接过,愣了一下。
林青看了他一眼。
“别指望我每天给你倒水。”
说完,他回屋关门。
阿强坐在原地,慢慢用布擦脸。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磨出了红印,指节发僵。
他走到石桌前,看着那张画满横线的黄纸。其中有一笔,稍微直了一些。
他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那道痕迹。
然后起身,把扫帚放回墙角,水桶归位。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球医馆。
门关着,但没上锁。
灯还亮着。
他转身走了。
林青坐在桌前,翻开《太乙驱邪录》的夹页,在空白处写下:
“传法非授技,乃传胆、传心、传不退之志。今日始,试看此人能走多远。”
他合上书,吹灭灯。
院外,夕阳落下最后一道光。
石桌上,那张黄纸被风吹动一角,露出底下那道稍显平稳的横线。
屋内,林青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把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