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的风起云涌,佛、魔、皇权三方势力的暗流交锋,并未能完全掩盖这座天下雄城的繁华表象。然而,对于那些感知敏锐、身处漩涡边缘的人来说,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无形张力,却比刀光剑影更为惊心动魄。
就在师妃暄白马寺辩经、杨广殿试问策、以及魔门暗中集结的当口,两个风尘仆仆,却又气质独特的年轻人,悄然混入了这座巨大的城市洪流之中。他们便是已在中原腹地、江淮之间搅动风云,正式立起“少帅军”旗号的寇仲与徐子陵。
二人并未张扬,甚至刻意遮掩了行迹。寇仲粘上了两撇小胡子,换上了一身略显富态的绸缎衣衫,扮作来自南方的年轻商贾;徐子陵则依旧是青衫落拓,但面容稍作修饰,显得更为平凡,背负的行囊也换成了书篓,如同一个游学的寒门士子。他们凭借《长生诀》对自身精气神的精妙控制,轻易地掩盖了那身卓尔不群的武功气质,融入了洛阳城川流不息的人潮。
“他娘的,这洛阳城,比咱们江都可是气派多了,人也多得跟蚂蚁似的。”寇仲操着一口刻意学来的、带着点吴侬软语口音的官话,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边对身旁的徐子陵低声道。他看似在欣赏街景,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周围的环境、行人尽收眼底。
徐子陵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如水,低声道:“少说多看。此地龙蛇混杂,高手如云,莫要惹人注意。”他的灵觉远比寇仲更为敏锐,甫一踏入洛阳地界,便隐隐感觉到数股强大而隐晦的气息散布在城中各处,有佛门的祥和,有魔门的诡秘,更有一种堂皇正大、却又深不见底的皇道威压,盘踞在那片巍峨的宫城之上。这让他心生警惕,同时也充满了好奇。
两人寻了一间看起来不甚起眼,但客流繁杂,消息灵通的茶馆,在角落里坐下,要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看似休息,实则是在收集信息。
茶馆之内,人声鼎沸,正是各种消息和小道传闻的集散地。不出所料,话题很快便围绕着近日洛阳城最大的焦点展开。
“……听说了吗?前几日白马寺法会,那位慈航静斋的师仙子,当真是菩萨般的人物!讲经说法,连鸟儿都落在枝头静听呢!”一个看似小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啧啧称奇。
“可不是嘛!都说她是代天选帝而来,所言必有深意。她说那‘暴政如毒火’,唉,想想这几年,确实不太平啊……”旁边一人附和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对时局的忧虑和对“仙子”的信服。
“嘘!慎言!”立刻有谨慎者低声提醒,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朝廷如今……唉,不好说,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却有些激动,“陛下前日殿试,金口玉言,‘民意为天’!说得何等痛快!天子之位,自当由万民福祉而定,岂是区区一方外教派可以指手画脚的?”
“兄台此言差矣!天命无常,唯德者居之。静斋超然物外,其眼光自有道理。陛下……陛下近年虽有力挽狂澜之举,然过往种种,岂能轻易抹去?”另一个士子打扮的人立刻反驳。
“过往?哼,若不是陛下雁门突围,马邑大捷,扫平宇文叛乱,整顿朝纲,你我如今能否在此安坐喝茶还未可知!我看陛下‘民意为天’之说,才是正理!那和氏璧再神奇,也不过是块石头,还能比天下万民的饭碗更重要?”
“你……你这是亵渎!”
“我说的是事实!”
茶馆内,围绕着“天命”与“民意”、“师仙子”与“皇帝陛下”,人们争得面红耳赤,观点尖锐对立,清晰地反映了洛阳城内思想层面的激烈碰撞。
寇仲和徐子陵默默听着,交换了一个眼神。
“乖乖,”寇仲借着喝茶的掩护,低声对徐子陵道,“这洛阳城还真热闹。一边是神仙似的尼姑,一边是霸气的皇帝,两边还没动手,光是动动嘴皮子,底下的人就先吵翻天了。比咱们在江淮打生打死可复杂多了。”
徐子陵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目光深邃:“理念之争,有时比刀剑之争更为致命。刀剑只伤肉身,理念却能惑乱人心,动摇根基。杨广此人……果然不简单。”他能感觉到,杨广那“民意为天”的理念,虽然看似离经叛道,却自有一股磅礴大气,扎根于现实,与师妃暄那超然物外、依托神秘“天命”的学说,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徐子陵眉头微微一蹙,下意识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茶馆的屋顶,望向了城西净念禅院的方向。在他的灵觉感知中,那里有一股清圣纯粹、宛如冰峰雪莲般的精神意念,虽然凝而不发,却如同黑夜中的明月,清晰可见。那应该就是师妃暄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又感觉到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诡秘、妖异、充满诱惑与变幻,如同暗夜中盛开的曼陀罗,悄然萦绕在洛阳城的某些角落,与那清圣之气隐隐形成对峙。这气息他并不陌生,属于那个精灵般的妖女——婠婠。
而最让他感到心悸的,是来自城市中心,那片巍峨宫殿群的方向。一股厚重、威严、霸道,仿佛与整个洛阳城,与这万里山河气运相连的皇道意志,如同沉睡的巨龙,盘踞在那里。它的气息并不像师妃暄或婠婠那般外显,却更为深沉浩瀚,仿佛是一切风暴的中心,包容一切,也掌控一切。这便是杨广的意志吗?徐子陵心中暗凛,他发现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位皇帝的可怕程度。这股意志力量,绝非仅仅依靠武功就能达到,更蕴含着某种对江山社稷、对亿万生民的掌控与责任。
“怎么了,陵少?”寇仲察觉到徐子陵的异样,低声问道。
徐子陵收回目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神色凝重道:“我感应到三股极其强大的精神意念,在这洛阳城中交织。一清圣,一诡秘,一皇道……彼此牵制,相互试探。仲少,这滩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此番前来,需得万分小心。”
寇仲闻言,非但没有畏惧,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嘿,这才有意思!佛、魔、皇帝,三方大佬都在这里,正好让咱们看清楚他们的虚实底细。尤其是那个杨广……”他摸了摸下巴上的假胡子,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搞出个‘民意为天’,又跟魔门的妖女勾勾搭搭,到底想干什么?咱们的少帅军,以后是敌是友,这次可得瞧个分明。”
徐子陵点了点头,赞同寇仲的看法。他们如今已是一方势力之主,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仅凭意气行事。观察洛阳的局势,了解最强大的几个对手(或潜在盟友),对他们的未来至关重要。
“走吧,”徐子陵站起身,“去别处再看看。这洛阳城很大,我们需要了解更多。”
两人留下茶钱,悄然离开了茶馆,再次汇入街上的人流。他们如同两个最普通的旅人,漫步在洛阳的天街之上,看着车水马龙,听着市井喧嚣,感受着这座帝都的脉搏。
他们看到官报邸抄前,人们争相阅读关于殿试问策的详细报道,议论纷纷;他们也看到一些寺庙门前,依然有虔诚的信徒在默默祈祷,希望得到“仙子”和神佛的庇佑;他们还隐约察觉到,在一些阴暗的巷弄角落,似乎有诡异的身影一闪而逝,带着魔门特有的气息。
这一切,都构成了洛阳此刻复杂而微妙的图景。
“看来,杨广和那师妃暄,是注定要对上了。”寇仲看着远处巍峨的宫墙,嘿然一笑,“就是不知道,那位阴险的祝玉妍和她手下的妖魔鬼怪,会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咱们啊,就先找个地方住下,安心看戏。这场大戏,恐怕才刚刚开场!”
徐子陵默然不语,他望着这繁华与危机并存的洛阳城,心中却隐隐有一种预感,他们二人既然踏入了这个漩涡,恐怕最终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这场关乎天下归属、理念正统的宏大博弈,已然将他们席卷其中。而他们需要做的,便是在这风起云涌之中,找到属于少帅军,也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