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渐稳,少帅军的旗帜在长江以南猎猎作响,但寇仲和所有核心成员都清楚,这片基业远未到高枕无忧的地步。西面,虎视眈眈的李唐在关中厉兵秣马;北面,雄踞洛阳的杨广虽暂时被瓦岗等势力牵制,但其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这头在南方迅速崛起的猛虎;更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势力在暗中窥伺。
“称臣”,是虚行之和众多谋士在仔细分析天下大势后,向寇仲提出的阶段性策略。并非真心臣服,而是以此换取宝贵的发展时间和空间,避免在根基未稳时同时与杨广、李渊两大强敌正面开战。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麻痹杨广,使其将主要精力继续放在扫荡中原群雄和李唐身上。
派遣质子,则是这个策略中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向洛阳展示“诚意”的关键一环。
帅府内,烛火摇曳。寇仲、徐子陵、虚行之三人对坐,气氛凝重。
“质子的人选,必须绝对可靠,且身份足够重要,方能取信杨广。”虚行之沉声道,“但此人又需机敏过人,能在龙潭虎穴之中周旋自保,甚至……能为我们在那洛阳城中,埋下一颗钉子。”
寇仲眉头紧锁,手指敲击着桌面:“老子麾下的兄弟,都是战场上拼杀的好汉,让他们去洛阳那鬼地方对着杨广老儿卑躬屈膝,还要时刻提防明枪暗箭,怕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而且,身份足够重要……难道要送玉致去不成?”他断然摇头,“不行!绝对不行!宋阀助我良多,我寇仲岂能做此不义之事!”
徐子陵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理解寇仲的难处,也明白这政治妥协的必要,但内心深处,对这种以人为质的行为,依旧感到本能的反感。这是乱世的规则,却非他心中之“道”。
虚行之似乎早有腹案,他缓缓道:“少帅,玉致小姐自然不可。我倒有一人选,或可胜任。”
“谁?”
“素素姑娘。”虚行之吐出一个人名。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一怔。素素?那个当初他们在飞马牧场附近救下的、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少女?后来她感念恩情,自愿留在军中做些缝补浆洗的杂役,因其性情温柔娴静,做事细致,颇得军中一些老弱妇孺的喜爱。她身份低微,如何能作为质子?
虚行之解释道:“正因其身份看似低微,却与少帅和徐公子有旧,方是奇兵。我们可以对外宣称,素素姑娘是少帅流落民间时认下的义妹,情深义重,故以妹代质,足显诚意。杨广即便怀疑,在明面上也难以指责。此其一。”
“其二,”虚行之继续道,“素素姑娘看似柔弱,实则外柔内刚,心思细腻,记忆力超群。更关键的是,她对我们绝对忠诚,且……她曾得徐公子传授过一些粗浅的吐纳养气之法,虽无对敌之能,却耳聪目明,远胜常人,正适合在复杂环境中观察、记忆。”
寇仲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徐子陵:“陵少,你教过她功夫?”
徐子陵微微颔首:“只是见她体弱,教了些强身健体、宁心静气的法门,并非武功。”他顿了顿,看向虚行之,“但行之兄,洛阳乃虎狼之地,杨广更是深沉难测,让素素一个弱女子前去,是否太过凶险?”
虚行之叹道:“徐公子,我知此举有违仁心。但成大事者,有时不得不行险棋。我们会为素素姑娘配备最精干的护卫仆从,也会动用我们在洛阳的所有暗线暗中保护。更重要的是,她此行并非孤军奋战,‘暗卫’会全力协助她。”
他特意在“暗卫”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寇仲和徐子陵立刻明白,素素此行,明为质子,实则为暗卫在洛阳核心区域布下的一枚重要棋子!她将利用其“义妹”的特殊身份,居住在杨广眼皮底下,为少帅军传递来自帝国中枢最宝贵的情报。
寇仲沉默了。他明白这是最佳方案,既能满足杨广的要求,又能变被动为主动。但将素素这样一个无辜女子推入如此险境,他心中依旧充满了负罪感。
“素素……她会同意吗?”寇仲声音有些干涩。
“我已与她谈过。”虚行之语气复杂,“她……自愿前往。”
寇仲和徐子陵再次愕然。他们没想到,那个平日里安静得几乎让人忽略的女子,竟有如此勇气。
……
三日后,一支规模不大却颇为精悍的使团队伍,护送着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离开了吴郡,渡江北上去往洛阳。为首的使者是虚行之精心挑选的一位能言善辩、熟知礼仪的文官。
马车内,素素穿着一身虽不华丽却用料讲究的衣裙,将她清秀的容颜衬托得多了几分贵气。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想起了虚行之与她长谈时的话,想起了少帅和徐公子对她的恩情,也想起了自己或许能为这乱世中的一片净土贡献一份力量。恐惧固然有,但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支撑着她。
队伍行进速度不快,沿途经过少帅军控制下的城池,地方官员皆按礼制迎送,做足了姿态。消息早已传开,天下各方势力都在密切关注着这支队伍的动向,解读着寇仲“称臣纳质”背后的真实意图。
长安,秦王府。
李世民看着情报,眉头微蹙:“寇仲竟会如此轻易向杨广称臣?还送了质子?”
房玄龄沉吟道:“此乃韬晦之计。寇仲意在稳住杨广,全力消化江东。他日若羽翼丰满,这称臣之约不过是一纸空文。”
杜如晦冷声道:“那质子据说是其义妹,身份可疑。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李世民目光深邃:“无论如何,寇仲此举,暂时缓解了其北面的压力。我们需加快步伐了。”
洛阳,紫微宫。
杨广高踞龙椅之上,听着下方臣工禀报江东使者即将抵达的消息,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哦?寇仲的义妹?”他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语气玩味,“朕这‘贤侄’(指杨广自恃辈分)倒是有趣,找了个如此身份的质子来糊弄朕。”
下方宇文化及(假设其在此时间线以某种形式存在或为其他近臣)阴声道:“陛下,寇仲狼子野心,此举定然有诈!不如将其使者扣押,质子女官,另寻借口发兵江东!”
杨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扣押?为何要扣押?人家一片‘忠心’,朕岂能寒了天下归附之心?”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既然他送了人来,朕便好好‘款待’。传旨,以郡君之礼迎寇仲义妹入京,赐住兰台宫偏殿,一应供应,按宗室女标准。朕倒要看看,这只小老鼠,能在朕的宫城里,掀起什么风浪。”
他眼中闪过一丝洞察一切的光芒,显然对寇仲的盘算心知肚明,却依旧选择了将计就计。这既是对自身掌控力的绝对自信,也是一场与寇仲隔空展开的、更为凶险的博弈。
十余日后,使者队伍抵达洛阳。一切如杨广旨意,素素以“寇氏义妹”的身份,被隆重又带着一丝审视意味地迎入了深似海的皇宫,住进了那座名为“兰台宫偏殿”的精致牢笼。
质子入洛,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已暗流汹涌。少帅军与隋廷的关系,进入了一个表面臣服、暗中较劲的微妙阶段。而素素的命运,也从此与两个庞大势力的博弈紧紧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