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城,昔日血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残破的城垣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战役的惨烈。临时帅府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寇仲那张写满疲惫、焦虑甚至有一丝茫然的年轻脸庞。徐子陵的离去,如同抽走了他最重要的精神支柱,而内外交困的局面,更让他感到独木难支,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就在这寇仲内心最为煎熬、几近绝望的时刻,府外传来了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被掀开,一身风尘仆仆却目光依旧沉静睿智的虚行之,大步走了进来。
“虚先生!”寇仲猛地抬起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依赖。他几步抢上前,紧紧抓住虚行之的手臂,“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虚行之看着寇仲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重,心中了然,更是涌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他反手握住寇仲的手,沉声道:“少帅,行之来迟了!江淮之事,我已尽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合肥虽伤亡惨重,然终究是胜了,杜伏威势力自此烟消云散,此乃大功一件!眼下困局,不过是疥癣之疾,只要应对得法,必可安然度过,少帅切莫过于忧心!”
他的话语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寇仲焦躁的情绪稍稍平复。
“先生快请坐!”寇仲拉着虚行之坐下,迫不及待地将眼下困境一一道出,“内部,庐江周氏、寿春陈氏那些地头蛇趁机兴风作浪,操控市集,散布谣言,军心民心皆有浮动!外部,瓦岗李密蠢蠢欲动,窦建德在北边虎视眈眈,李阀、杨广更是两大巨擘,随时可能将我们碾碎!陵少他又……唉!先生,我现在是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虚行之静静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显然在来的路上已对局势进行了深入分析。他捻须沉吟片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缓缓开口道:“少帅,当此危局,切不可自乱阵脚,更不可因一时之气而妄动刀兵。当行‘内抚外联’之策,方是破局之道!”
“内抚外联?”寇仲精神一振,凝神细听。
“不错!”虚行之条分缕析,“所谓‘内抚’,便是稳定内部,巩固根基。对于周氏、陈氏等地方豪强,此刻不宜采取强硬手段,以免逼其狗急跳墙,引发大规模叛乱。当以安抚、分化、震慑为主。”
他详细阐述道:“可派能言善辩、熟悉地方情弊之人,分头前往各家,陈明利害。告知他们,少帅军虽经合肥血战,但根基未损,更有宋阀为强援,江都财富为后盾,绝非他们所能撼动。此前种种,可既往不咎,但若再敢阳奉阴违,暗通款曲,则必以雷霆手段,连根拔起,绝不姑息!此为其一,震慑。”
“其二,可许以利益,加以笼络。如今我军掌控江淮,盐铁专卖、市舶贸易(指海贸)之利巨大。可允许这些家族在遵守我方规矩的前提下,参与部分生意,或委任其族中才俊以虚职,将其利益与少帅军捆绑。此乃分化、拉拢。”
“其三,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虚行之目光炯炯,“需尽快推行‘军功授田制’!将合肥之战中缴获的、以及那些心怀异志的豪强部分土地清查出来,按照军功大小,分赏给有功将士,尤其是那些伤残和战死者的家属!此举,一可极大激励全军士气,让将士们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明白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二可争取底层民心,瓦解地方豪强对土地和人口的控制,从根本上稳固我们的统治!三可让那些摇摆不定的豪强看到我们的决心和手段,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寇仲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虚行之的策略,环环相扣,既务实又极具远见,远非他之前只想靠杀人立威的简单想法可比。
“那‘外联’呢?”寇仲急切地问道。
“外联,便是化解外部威胁,争取发展时间。”虚行之继续道,“瓦岗李密,新败之余,虽有心觊觎,但其首要目标仍是恢复元气,并防备洛阳的杨广。他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携带重礼,前往瓦岗面见李密。陈说唇亡齿寒之理,言明若李密此时攻我,无论胜败,都必将实力大损,只会让杨广或李阀坐收渔利。提议双方暂且罢兵,互不侵犯,甚至可在特定情报上有所交流,共抗强敌。李密枭雄之姿,必能看清其中利害。”
“至于河北窦建德,”虚行之顿了顿,“此人与杜伏威不同,素有侠名,颇得河北民心,且其势力正盛,不宜为敌。行之愿亲自前往河北,面见窦建德,陈说天下大势,分析李阀、杨广之威胁。提议两家结为盟友,或至少达成互不侵犯协议,约定共同应对来自西、东两面的压力。窦建德志在河北,暂时无力也无意南下,此行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先生要亲自去河北?”寇仲有些担忧,“窦建德军中龙蛇混杂,万一……”
虚行之坦然一笑,拱手道:“为主分忧,乃臣子本分。若能以行之微末之躯,为少帅换来北境安宁,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纵有风险,亦在所不惜!况且,窦建德以义气着称,只要陈明利害,展现我少帅军之实力与诚意,安全应无大碍。”
寇仲看着虚行之那坚定而诚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所有的焦虑、彷徨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猛地站起身,对着虚行之深深一揖:“先生!寇仲得先生,真乃天幸!就依先生之计!内抚外联,巩固根基!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虚行之连忙侧身避过,肃容道:“少帅言重了!此乃行之分内之事!少帅乃天命所归,眼下不过小小坎坷,只要君臣同心,将士用命,必能披荆斩棘,开创不世基业!”
计议已定,虚行之雷厉风行,立刻开始部署。他亲自挑选干练人员,携带他的亲笔信和寇仲的手令,分头前往周氏、陈氏等豪强府邸,恩威并施,传达少帅军的意志。同时,“军功授田令”的细则也被迅速制定出来,公告全军。当第一批在合肥血战中失去手臂的老兵,颤抖着接过写有自己名字的地契时,那浑浊眼中迸发出的光芒,以及周围将士们那愈发坚定和狂热的目光,让寇仲深深震撼,也让他真正明白了虚行之所言“军心可用”的含义!
内部局势,在虚行之精准而有力的手段下,开始迅速稳定下来。躁动的流言渐渐平息,市集秩序恢复,军心士气不降反升。
而虚行之本人,则不顾寇仲的再三挽留,仅带着数名随从,乘坐一辆普通的马车,带着寇仲的亲笔信和精心准备的礼物,踏上了北上去见窦建德的旅途。他知道,北方的安定,对少帅军能否顺利实施南下战略,至关重要。
站在合肥城头,望着虚行之马车远去的烟尘,寇仲紧握双拳,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新的希望。徐子陵的离去让他痛彻心扉,但虚行之的忠诚与智慧,如同一盏明灯,在他最黑暗的时刻,重新照亮了前路。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内忧暂平,他必须抓住这宝贵的时间,尽快整合力量,准备迎接虚行之带来的好消息,以及……即将到来的、统一江东的新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