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马慎儿的回复过来:“爷爷今天问我,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我说,等我家陈书记打完这场仗。”
陈青心头一暖:“替我谢谢老爷子。仗快打完了。”
“打不完。”马慎儿发来一个叹息的表情,“三哥说,官场的仗,一场接一场,没有打完的时候。他要我问问你,如果有一天累了,想不想换个战场——比如,来马家的企业做个董事长什么的。”
陈青盯着屏幕上这段话,看了很久。
然后他回复:“告诉三哥,谢谢他的好意。但我选的这个战场,还没到撤退的时候。”
这一次,马慎儿隔了五分钟才回复:“我就知道。对了,今天路过金禾县,去你宿舍,在衣柜里给你放了两件新衬衫,洗过了。咱书记的形象还是要要的。”
陈青放下手机,打开卧室的衣柜。
左边整齐叠放着两件浅蓝色衬衫,品牌适中。
上面还压着一盒胃药,一张便签:“按时吃饭。”
他拿起那盒药,握在手里。
给马慎儿回了一个拥抱的符号!
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再次震动,是欧阳薇的号码。
陈青接通:“欧阳?”
“老师,”欧阳薇的声音有些急促,“柳市长让我紧急通知您:省委组织部调研组临时调整计划,提前出发。明天下午抵达江南市,后天上午到金禾县。调研主题是‘优秀年轻干部在重大项目中发挥作用情况’,要求您准备四十分钟的汇报,并陪同实地考察。”
“知道了。”他说,“转告柳市长,请她放心,我无愧于心!”
电话挂断。
陈青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
夜风灌进来,冷冽,令人清醒。
他想起严巡的话:“无数双眼睛看着。”
想起李花信里的警示:“慎言‘破格’。”
想起韩啸的调侃:“树大招风。”
现在,那些眼睛、那些审视、那些风,终于要来到眼前了。
陈青关紧窗户,走回书房,打开电脑。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平静而坚定的脸。
汇报材料的第一行字,在光标闪烁中缓缓打出:
“坚守产业报国初心,锻造县域经济脊梁——金禾县在产业走廊建设中的实践与思考……”
夜慢慢加深,电脑屏幕上映出陈青的脸上凝重。
直到深夜,终于完成了。
保存汇报材料时,陈青突然想起什么,在末尾加了一行小字备注:
(调研组可能关注点:1.年轻干部破格提拔依据;2.项目决策民主集中制体现;3.廉政风险防控措施)
然后,他将这份备注单独加密存储。
一夜的时间悄然过去,清晨七点十分,金禾县行政中心大院。
三辆黑色公务车在一辆引导车的指引下缓缓驶入,车门打开时,邓明已经带着县委办工作人员迎了上去。
引导车上下来的是市委组织部的干事和柳艾津的秘书欧阳薇。
从第二辆车下来的中年男子约莫五十岁,深灰色夹克,黑色公文包,鬓角微白但腰杆挺直——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处长,周启明。
“周处长,一路辛苦。”陈青上前握手。
“陈青同志。”周启明的手干燥有力,眼神像尺子般量过陈青全身,“临时调整行程,给你们添麻烦了。”
“应该的。调研组能来金禾县指导工作,是我们的荣幸。”
寒暄间,调研组其他成员陆续下车。
七个人,除了组织部两名干部,还有省纪委党风室副调研员、省发改委区域处副处长、省环保厅环评处副处长、省审计厅投资审计处干部,以及一名负责记录的年轻科员。
要说在他这个级别和省里的领导、部门领导打交道的频次已经算是非常高了。
可这次前来的七人,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打过交道。
阵容专业得让人心头发紧。
陈青陪着调研组往会议室走,余光扫过那位省环保厅的副处长——四十出头,戴金丝眼镜,正在和发改委的同志低声交谈。
他记得李花邮件里的提醒:“环保厅环评处副处长魏东,赵华在环保厅时的秘书,后提拔。专业能力极强,擅长从技术细节找问题。”
会议室已经布置妥当。
椭圆长桌,每座位前摆着矿泉水和简单的笔本,没有水果鲜花,符合八项规定精神。
墙面悬挂着产业走廊规划图、项目进度表、党组织架构图三张展板。
“我们开始吧。”周启明坐下,翻开笔记本,“陈青同志,按照安排,你先汇报四十分钟,然后我们实地看看。汇报不用念稿,就讲讲你们是怎么干这个事的,遇到什么困难,怎么解决的。”
组织部门牵头,却要听产业走廊的工作汇报,这很明显不是正常的组织部门考察。
陈青心头也很无奈!
起身,走到投影幕前。
他没有按常规开场,而是先放了一段两分钟的视频——无人机航拍的金禾县全貌:远处青山,近处金河,中间那片在丰通矿区废弃老矿区域拔地而起的厂房像一枚嵌入大地的铆钉。
镜头拉近,是培训中心里正在操作的本地青年,是工地旁临时安置房里挑灯夜读的农民工子女,是杨老伯鱼塘边新立的“产业带动示范点”牌子。
虽然只是展示,但毕竟要考虑全方位,经济发展与民生改变,不得不说县委宣传部做的这个剪辑视频还是很符合体制内需求的。
视频结束,会议室静了几秒。
“各位领导。”陈青开口,声音平稳,“刚才大家看到的,就是金禾县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的答案——不是为了Gdp数字,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能靠自己的双手,有尊严地活出盼头。”
他切换ppt,画面变成一张黑白老照片:
二十年前的丰通矿区,裸露的山体,浑浊的溪流,矿工佝偻的背影。
“这是我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留下的债。”陈青说,“金禾县靠矿产富过,也因矿产穷过。一处一处的挖,没有计划,没有深加工,全是粗狂的开采。青山不见,绿水不见,留下的是千疮百孔的山,是找不到出路的年轻人,是一提到‘金禾’就想到‘污染’的污名。”
又一切换,彩色照片:封顶的厂房、培训中心的实操课、水质监测站的实时数据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