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刚把城西拆迁案的收尾报告放在张书记办公桌上，转身要走时，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脚步一顿。
“林辰，留步。”
张书记手指叩了叩桌面，老花镜后的目光透着几分凝重：“省里刚下了通知，要组建跨市扶贫督查组，咱们市得派个人去，我寻思着，你最合适。”
林辰愣了愣 —— 扶贫督查？他之前一直跟纪检案子，虽接触过基层问题，但扶贫领域并不算熟。“书记，我怕……”
“怕什么？” 张书记打断他，从抽屉里抽出份皱巴巴的文件推过来，“你看看这个，上个月清河县贫困户张老栓上访，说危房改造补贴没拿到，结果被当地干部以‘无理取闹’压下去了。省督查组之前派过两人去，回来都说‘情况良好’，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 清河县去年才摘贫困帽，哪能这么快就‘良好’？”
文件上的记录很简略，只写了张老栓住址在柳溪乡，后面跟着句 “已协调解决”。林辰指尖摩挲着纸面，忽然想起前几天食堂闲聊 —— 有人说清河县赵德山县长，是市委李副书记的小舅子。这层关系，怕是没人敢深查。
“您是想让我……”
“我要的不是‘走过场’的报告。” 张书记身体前倾，声音压低，“老百姓的钱不能打水漂，真有干部搞小动作，必须查到底。但记住，清河水深，多留心眼，保护好自己。”
林辰攥紧文件，点头：“您放心。”
第二天一早，林辰拎着行李去市扶贫办报到。督查组共五人：组长赵建军（省里派来，扶贫系统干了二十年，头发花白）、副组长王科长（市扶贫办的，腆着肚子总挂笑）、省审计厅的李梅（戴黑框眼镜，手不离笔记本）、刚毕业的周阳（负责记录），还有督查室老成员老张 —— 头发花白，拎着磨破边角的公文包，里面装着清河县近三年扶贫档案。
“小林年轻有为！” 赵建军握他的手力道很足，“咱们先去平山县 —— 老扶贫先进县，看标杆，心里有数，再去清河县，最后云溪县。”
王科长在旁打圆场：“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县里没大毛病，别太较真，免得伤和气。”
林辰没接话，李梅却抬了抬头，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默默记下这句话。
督查组的七座商务车由周阳驾驶，往平山县赶。刚进县境，光伏板连成一片，山坳里种满核桃树，村口公告栏的贫困户帮扶措施写得清清楚楚。随机走访的几户里，张桂兰家的新砖房亮堂，老太太拉着赵建军哭；李大海靠养蜂脱贫，手里攥着蜂蜜汇款单笑。
王科长全程举手机拍照：“平山工作扎实！回去好好写报告当榜样！”
林辰却注意到 —— 走访的农户都离公路近，且有村干部跟着。他趁王科长闲聊，拉周阳往村深处走，拐两个弯看到间破旧土坯房，门口坐着拄拐杖的老头。“大爷，您是贫困户吗？低保和残疾补贴都拿到了？”
老头接过烟咳嗽：“拿到了，但去年说给我修房子，到现在没动静。”
林辰刚要追问，村干部追来：“林同志，赵组长找您呢！”
回去后林辰把这事告诉赵建军，赵建军皱眉让李梅记录，王科长却打哈哈：“村里忙忘了，多大点事。” 林辰没反驳，心里却沉甸甸的。
次日去清河县，刚上高速半小时，车子 “砰” 一声响，周阳猛踩刹车停在应急车道。“后轮胎爆了，像是被刀子割过！”
所有人愣住，林辰摸出手机想报警，却收到陌生短信：“清河县水太深，回头是岸。”
王科长脸白了，拉着赵建军：“赵组长，不对劲！先回去跟省里汇报吧？”
赵建军没理他，看向林辰：“你怎么看？”
“越是这样，越说明有问题，不能退。” 林辰攥紧手机，眼神坚定。李梅也点头：“退了，搞小动作的干部更嚣张。”
赵建军点头，让周阳换备胎，又给省纪委打电话。挂了电话说：“省里派两人暗中保护，继续走。” 王科长没再说话，只是一路坐立不安。
下午三点到清河县界，赵德山县长带着一群人等着，穿笔挺西装，满脸堆笑：“赵组长，一路辛苦！咱们清河去年摘帽，今年又搞了好几个扶贫项目，保证让各位满意！”
他拉着众人往 “清河国际大酒店” 走，林辰皱眉：“督查组有规定，不能住高档酒店，安排乡镇招待所吧，方便走访农户。”
赵德山笑容僵了瞬：“乡镇招待所没热水没暖气，委屈领导了！县城离乡镇近，明天我派车送你们。” 王科长也帮腔：“小林，别拂了李县长好意。”
赵建军看了看两人，最终点头：“先住下，明天一早去柳溪乡。”
晚饭在酒店包厢，山珍海味摆了满桌，赵德山还开了茅台。赵建军皱眉：“我们有纪律，简单点就行。”
“都是自家种的菜，不值钱！” 赵德山给众人倒酒，又凑到林辰身边：“林同志年轻有为，这次来主要查哪些方面？我让下面人提前准备资料。”
“随机走访，不用准备。” 林辰避开酒杯，“我酒精过敏。”
林辰没心思吃，借口去洗手间，刚到走廊就见个穿破旧棉袄的老头跟服务员争执 —— 正是张老栓，手里攥着布包：“我要找赵县长，危房补贴还没给我！”
服务员推他：“别捣乱，赵县长陪领导吃饭呢！”
林辰赶紧拦住，张老栓像抓救命稻草：“同志，你是领导吧？补贴拖了半年，村里说修房子也没动静，土坯房漏雨，我住不下去了！”
“张老栓，你闹什么！” 赵德山突然赶来，脸色铁青，“补贴不是早给你了？是不是自己花了又来胡搅蛮缠！”
“我没花！没拿到！” 张老栓急得跺脚。
“跟我去村委会说！” 赵德山要拉他，林辰拦住：“有话好好说，查清楚问题在哪。”
“误会！张老栓年纪大记性差，补贴早打他卡上了！” 赵德山挤出笑，让保安把张老栓拉走。张老栓的声音越来越远：“我没忘！领导，为我做主啊！”
林辰看着他的背影，火气上来了：“赵县长，希望这是误会。明天去柳溪乡，我想亲自去张老栓家看看。”
赵德山眼神闪烁：“没问题！我亲自带你们去！”
回到房间，李梅敲门进来：“林同志，走廊的事我都看到了。张老栓的事肯定有问题 —— 我查了清河县扶贫资金报表，柳溪乡一笔五十万危房改造资金去向不明，只写‘用于危房改造’，没发放名单和验收记录。还有，柳溪乡去年建了‘幸福新村’，说让贫困户搬进去，入住名单只有十几户，新村却有五十多套房子。”
“幸福新村？” 林辰心里一动，“明天重点看新村。”
“周阳说，咱们的车又被人动了手脚，刹车有点问题，明天小心。” 李梅补充道。
次日一早，赵德山果然来带路，却往远离 “柳溪扶贫新村” 指示牌的方向开。“赵县长，新村不是在这边吗？” 林辰指了指指示牌。
赵德山愣了瞬：“新村还没建好，都是工地！先去看养牛场，重点扶贫项目。”
“不用，先去新村。” 赵建军语气不容置疑，“看看建设进度和入住情况。”
赵德山没办法，只好调转方向。越往新村走，路边土房越破旧，有的连窗户都没有，用塑料布挡着。可到了新村门口，林辰却愣住 —— 一排排二层小楼整齐排列，外墙刷得雪白，门口挂着红灯笼，漂亮得很。
但新村大门锁着，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怎么没人？” 赵建军皱眉。
“农忙，大家去地里干活了。” 赵德山解释。
林辰走到围墙边踮脚往里看 —— 院子里的草长到膝盖高，有的窗户玻璃碎了，显然很久没人住。“农忙也不会家家户户锁门，草还长得这么高。” 他指着里面。
赵德山脸色发白，这时两个挎篮子的老太太路过，看到他们转身要走。林辰赶紧追上：“大娘，这新村怎么没人住？”
老太太看了看赵德山，压低声音：“住不起啊！住进来要掏三万块，我们哪有那么多钱？而且离田地远，年轻人都打工去了，谁住这儿？去年上面来检查，村里让我们搬过来住几天，检查的人一走就搬回去了 —— 这房子就是样子货！”
赵德山脸色铁青，刚要开口，老张突然说：“赵县长，既然新村‘农忙没人’，咱们去老村看看吧？新村住满了，老村贫困户该搬空了，正好查危房改造情况。”
这话一出，赵德山的脸彻底白了，搓着手躲闪：“老村…… 都拆得差不多了，路不好走，别耽误时间。”
“路不好走没关系，我们就是来查实际情况的。” 林辰接过话头，“赵县长不会不配合吧？”
赵德山没办法，只好让司机绕路去老村。老村离新村不到五公里，却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车子颠簸得厉害，林辰的笔记本差点掉地上。沿途土房破旧，有的屋顶塌了一半用塑料布盖着，有的墙壁裂了大缝。
“这是张桂兰家，老伴走得早，儿子在外打工，就她一个人住。” 赵德山停在栋低矮土房前，声音没了底气。
林辰推开门，霉味扑面而来，屋里昏暗，只有一扇小窗户透光。张桂兰坐在灶台前烧火，看到他们愣了半天。“张大妈，您怎么没搬去新村？” 林辰帮她添了把柴火。
张桂兰叹气，眼里泛红：“搬啥呀？村干部说新村要交押金，我老婆子哪有钱？再说我腿不好，住二楼爬不动，他们说一楼房子都分完了。”
“押金？” 林辰看向赵德山，“扶贫搬迁不是免押金吗？怎么让老人交钱？”
赵德山脸色铁青：“误会！村干部搞错了！我回头就查，马上安排张大妈搬新村，一楼房子我亲自盯着留！”
张桂兰眼里闪过希望，又很快黯淡：“算了吧，我去看过新村，晚上黑灯瞎火没几户亮灯，好多人搬进去又搬回来 —— 住不习惯，没地种菜，吃饭都得花钱买。”
离开老村时天已经黑了，赵德山借口有会提前走了，留下扶贫办主任送他们回招待所。
晚上十点，林辰对着笔记发呆，手机突然响了 —— 陌生号码，清河县归属地。
“林…… 林同志，你是市里来的督查组吧？”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带着恐惧，“幸福新村是假的！根本没几户人住！赵县长逼着下面人虚报数据，还让村干部让贫困户轮流去新村‘演戏’，白天待着，晚上回老村！”
林辰心提到嗓子眼：“你是谁？真的假的？”
“我不能说名字，说了会被报复！” 男人声音发颤，“你晚上去新村看看，十一点以后灯全灭了！还有，新村房子看着好，其实质量差，有的墙裂了缝，赵县长贪了不少钱……”
话没说完，电话断了。林辰再打，已经关机。他赶紧穿衣服，敲开老张的房门。
老张听后脸色沉了：“我就觉得不对劲，去年小李来督查，回去说清河‘没问题’，现在看是被压下来了。”
“咱们现在去新村！” 林辰抓起外套，“有人通风报信，就是不想赵德山继续骗人，得拿到证据！”
老张点头，从公文包翻出手电筒：“走，小心点，赵德山肯定有人盯着咱们。”
两人换了便装，从招待所后门溜出去。夜色浓重，没路灯，只有远处县城灯光隐约传来。沿田埂往新村走，刚走十几分钟，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林辰回头用手电筒照 —— 两个黑影跟着，看不清脸。“谁？” 老张大喝。
黑影没说话，却掏出反光的东西，像是铁棍。林辰心里一紧：“快跑！”
两人往新村跑，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人喊：“别跑！站住！”
前面就是幸福新村入口，路灯亮着，却没一户窗户有光，像个巨大的鬼城。“进新村！” 老张指着大门，“里面巷子多，能甩掉他们！”
两人冲进新村，顺着巷子跑，追兵的脚步声在空旷街道回荡。林辰用手电筒照两边房子 —— 果然家家户户锁着，窗户漆黑，没人住。
跑到巷子尽头，林辰突然停住 —— 死胡同，只有扇锁着的铁门。身后黑影追到巷口，铁棍在月光下泛冷光。
“这下麻烦了！” 老张靠在墙上喘气，攥紧手电筒。
林辰盯着黑影，大脑飞速转 —— 突然看到铁门旁有个排水口，够一个人钻进去。“老张，爬排水口！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
老张点头，两人蹲下身掀排水口盖子。就在这时，身后的黑影扑上来，铁棍朝林辰后背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