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日头不偏不倚地照在染坊中央,把青石板劈成两半,一半亮一半暗,像块刚染好的“阴阳布”。丫丫坐在亮处的竹凳上,手里缝着个布兜,布是用“浅靛蓝”和荠菜花染的浅黄拼起来的,像把春天的天空和草地缝在了一起。
“边角再缝密点,”春桃蹲在旁边翻晒染好的“桃花粉”布料,粉得像刚落的花瓣,“这兜是要装胭脂花籽的,缝松了会漏,像筛子似的。”
丫丫的银针在布上穿梭,线是用胭脂花根染的浅红,针脚沿着拼布的边缘绕,像给春天画了个圈。她看着布兜上绣的小风筝——正是前几日绣的那只,此刻拖着长尾,像要飞出布面,心里忽然有点甜,像含了颗没化的冰糖。
“在想啥呢?”春桃拿起块“桃花粉”布往她身上比,“这块做件半臂正好,配你新做的‘茄花紫’裙子,像把春天穿在了身上。”
丫丫的脸有点热,慌忙低头拽线:“没想啥,就是觉得这布兜真好看,比去年装芦花的布袋俏。”
“那是,”春桃笑了,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这是小石头特意找的拼布花样,说浅蓝配浅黄,像他刻的风筝木牌落在草地上,看着就舒坦。”
正说着,小石头抱着个陶盆走进来,盆里装着刚催芽的胭脂花籽,芽尖嫩白,像堆刚冒头的小虫子。“阿婆说,这籽该移到院里了,”他把陶盆放在石桌上,看见丫丫手里的布兜,脚步顿了顿,“快缝好了?”
“嗯,”丫丫把布兜举起来,浅蓝浅黄的布面在阳光下泛着暖,“灯装了花籽,挂在廊下,像个会开花的小灯笼。”
他的目光落在布兜上的风筝绣样上,喉结动了动,才小声说:“我刻了个花籽木牌,配这个兜正好。”说着从兜里掏出块桃木牌,上面刻着颗裂开的花籽,芽尖向上翘,像在使劲往外钻。
丫丫接过木牌,指尖触到他的温度,像被春分的日头烫了下。木牌的背面,刻着个小小的“丫”字,刻得浅,藏在纹路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刻得真好,”她把木牌缝在布兜的系带处,“像真的要发芽似的。”
小柱子举着个柳枝编的圈跑进来,圈上缠着“蜀锦青”的布条,像个小小的花环。“丫丫姐,石头哥,我娘说春分要戴柳圈,能辟邪!”他把柳圈往两人头上套,布条上的金鳞鱼影晃了晃,像条游进柳丝里的鱼。
“你这孩子,”丫丫笑着把柳圈戴在他头上,“别捣乱,我们正忙着呢。”
“我帮你们装花籽!”小柱子自告奋勇,抓起把带芽的籽往布兜里放,动作毛躁,洒了几颗在“浅靛蓝”的布面上,像落了几粒碎雪。
“慢点放,”小石头赶紧拦住他,“芽碰断了就长不出花了。”他拿起颗花籽,小心翼翼地往布兜里塞,指尖捏着籽的动作轻得像在捧星星。
丫丫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柳丝的影子落在他的蓝布褂上,像画了几道浅绿的线。她忽然觉得,这春分的染坊,藏着比花籽更满的盼头,像布兜里的芽,正憋着劲要冒出来。
布兜装满花籽时,鼓鼓囊囊的,像揣了个小春天。丫丫把布兜挂在廊下的钩子上,风一吹,浅黄浅蓝的布面轻轻晃,木牌上的花籽芽尖对着太阳,像在使劲往上长。
“等开花了,”丫丫望着布兜,“摘了花瓣染粉布,给你做个新帕子,配你的青布褂。”
“好啊,”他站在她身边,声音比春风还软,“我再刻个胭脂花的木扣,配着帕子,像把整个春天都带在身上。”
春桃在旁边翻完最后块“桃花粉”布,拍了拍手:“行了行了,别酸了,快去把花籽种到院角,再晚日头就偏了。”
两人拎着布兜往院角走,小柱子跟在后面,柳圈上的青布条晃来晃去。春分的风带着点痒,吹得布兜的系带缠在一起,像打了个解不开的结。丫丫低头去解,指尖碰到他的,两人都没动,任由风把结吹得更紧些。
种完花籽回来,布兜空了,却还带着花籽的清香。丫丫把空兜叠起来,放进染谱的夹层里,像藏了个春天的秘密。她忽然觉得,这个春分的染坊,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惦念,因为有个会发芽的木牌,有个藏着名字的布兜,还有个站在风里的人,把所有的盼头,都种进了院角的土里。
夜里,她在染谱上写下:“春分,日中,布兜藏籽,木牌记盼,春意待发。”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布兜,系带处缠着根线,线的两头各画了个小人,像要把这春天的信,都系在风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廊下的空布兜上,布面泛着淡淡的光,像个睡着的春。丫丫抱着染谱,闻着院里隐约的泥土香,忽然盼着胭脂花快点开,不是因为要染新帕子,而是想看看,当他用刻着花的木扣系帕子时,眼里的光会不会像这春分的日头,亮得让人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