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日头褪去了灼人的热,变得温温柔柔的,像块刚浸过井水的棉絮。染坊前的晒布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青石板缝里的草都被拔得精光,小石头正扛着竹竿往场边的木架上搭,竹竿“咯吱”一声架稳了,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阳光落在他沾着木屑的侧脸,像镀了层浅金。
“慢点搭,别让竹竿滚下来。”丫丫抱着叠刚染好的“槐米黄”布料走过来,布角在风里轻轻扫着她的裤腿,带着草木的清香。这布是用小柱子捡的槐米染的,浅黄里透着点绿,像初秋的柳芽,嫩得能掐出水来。
“搭好了就晒‘茄花紫’,”小石头从木架上跳下来,裤脚沾了点土,“阿婆说今天的日头最适合晒深紫,晒出来的色不发闷,像浸了秋阳的葡萄。”
丫丫把“槐米黄”布摊开,布料在竹竿上舒展开来,浅黄的底色在阳光下泛着暖,风一吹,像满地的槐叶忽然活了过来,要往天上飞。“这色配‘蜀锦青’做袄面肯定好看,”她用木夹把布角固定好,“二丫她娘前儿个还问,说想给二丫做件新夹袄,赶在秋收时穿。”
“那等晒透了就裁,”小石头正往另一根竹竿上搭“茄花紫”布,紫黑的布料沉甸甸的,他举着竹竿的手青筋微微跳,“我再刻些葡萄纹的木扣,配着‘茄花紫’,像把秋天的果子都绣在上面。”
丫丫的指尖顿了顿,木夹“啪”地夹住布角,发出清脆的响。她看着他举竹竿的背影,蓝布褂子被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浅灰的里衣,像幅被秋阳染淡了的画。“刻葡萄得费不少劲吧?”她小声问,“要不要我帮你剥点石榴,补补力气?”
他回头笑了笑,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光:“不用,刻木扣时嘴里含颗石榴籽,甜丝丝的,就不觉得累了。”
正说着,小柱子提着个竹篮跑过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软籽石榴,红皮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玛瑙似的籽,看得人眼馋。“丫丫姐,石头哥,我娘让我送石榴来!”他举起篮子往晒布场跑,脚下被竹竿绊了下,篮子“哗啦”翻在地上,石榴滚得满地都是,有两个还撞在“槐米黄”的布上,红汁溅出来,像落了几朵小红花。
“你这孩子,”丫丫赶紧跑过去捡石榴,看见布上的红渍,反而笑了,“正好,这红配黄,像石榴花落在槐叶上,好看。”
小石头也蹲下来捡,指尖捏起颗滚到脚边的石榴,籽儿饱满得快要炸开。他递给丫丫:“尝尝,今年的石榴比往年甜。”
丫丫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像被秋阳烫了下,慌忙掰开石榴。红籽儿滚在手心,晶莹剔透的,她往嘴里扔了几颗,甜汁在舌尖爆开,像含了口秋天的蜜。“真甜,”她含糊道,看见他也在吃,嘴角沾了点红汁,像抹了层胭脂,忍不住低头偷笑。
春桃挎着个竹筐过来,筐里装着刚纳好的鞋底,针脚细密,底布用的是“祭蓝”染的粗布,耐穿。“晒布呢?”她放下筐子,看见满地的石榴,“小柱子又闯祸了?这红渍印在布上,倒像特意绣的花。”
“我看挺好,”阿婆也拄着拐杖走过来,看着“槐米黄”布上的红渍,“就这么留着,让二丫她娘看看,咱这染布还带‘花’呢,是秋姑娘送的。”
众人都笑了,小柱子也不怯,捡起个没摔裂的石榴,剥开递到阿婆手里:“阿婆吃,甜得很!”
晒布场渐渐热闹起来,“茄花紫”“槐米黄”“蜀锦青”的布料在竹竿上排得整整齐齐,风一吹,像片流动的花海。路过的村民都停下来看,啧啧称赞:“这染坊的布,比镇上布庄的还鲜亮,秋天穿在身上,准能多收两担粮!”
丫丫听着夸奖,心里像被石榴汁浸过,甜滋滋的。她看着小石头正在给“茄花紫”布调整木夹,阳光透过布料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紫影,像披了件缀满星星的衣裳。
“石头哥,”她忽然喊了声,“等会儿晒完布,教我刻葡萄纹呗?我想给二丫的袄子绣个葡萄串。”
他回过头,眼里的光比秋阳还亮:“好啊,刻完给你当绣样。”
秋阳慢慢往西斜,晒好的布料被收起来,叠得整整齐齐的,带着阳光的暖香。丫丫抱着叠“槐米黄”布往染坊走,布上的石榴红渍像开得正艳的花。她忽然觉得,这秋天的晒布场,藏着比夏天更足的盼头,像那些饱满的石榴籽,颗颗都裹着甜。
夜里,她把带着红渍的“槐米黄”布角夹进染谱,旁边放着颗石榴籽。在灯下写:“处暑,晒布场,槐米黄染石榴红,秋阳藏甜。”她拿起笔,在石榴籽旁边画了串小小的葡萄,像把没说出口的期待,都画进了这秋夜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晒布场的竹竿上,影影绰绰的,像谁在夜里悄悄搭着架子,等着明天的日头,晒出更暖的颜色,更沉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