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刚过,河边的芦苇就白了头。小石头挎着竹篮往河边跑,芦花被风吹得像雪片似的飞,沾了他满身,远远看去,像个会移动的小雪堆。
“慢点跑,别摔着!”阿禾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块粗布,“阿姐说芦花得选刚开花的,绒毛才够软,染出来的布才会像真雪一样蓬松。”
两人蹲在芦苇丛旁,专挑那些穗子饱满的芦花摘。芦花的绒毛蹭在手上,痒得小石头直缩手,惹得阿禾直笑:“轻点摘,别把绒毛弄掉了,那可是‘雪’的魂呢。”
小樱和梭子推着独轮车来装芦花,车斗里铺着块蓝布,像片等待落雪的小天空。“够了够了,”梭子拦住还在摘的小石头,“这些能染五匹布了,再多就用不完了。”他抱起一大捆芦花放进车斗,白花花的芦花堆在一起,像堆了团云。
阿婆在家烧好了热水,看见他们回来,赶紧往灶里添柴:“芦花得先用温水泡,让绒毛舒展开,颜色才能渗进去。”她指着院里的染缸,“这缸要染‘落雪灰’,用芦花掺点墨灰,看着像雪落在石板上,带点青黑的底。”
小石头把芦花倒进大盆里,用温水泡着,看着绒毛慢慢散开,像水里面长了片白珊瑚。“阿婆,能染纯白雪吗?像天上的雪一样白。”
“傻小子,”阿婆用木槌捶打着泡软的芦花,“世上哪有绝对的白?雪落在地上会沾灰,落在梅枝上带点粉,咱这‘落雪灰’,才是真雪的样子。”她把捶好的芦花放进染缸,又加了把烧过的桐油灰,“你看,这样颜色就沉下去了,不飘。”
阿禾学着小樱的样子,把白布浸进染缸。布面慢慢变成浅灰,芦花的绒毛粘在布上,像撒了把碎雪,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软得像棉花。“真像雪!”她惊喜地说,“比去年的‘冬雪白’更像真的!”
梭子正在制作新的拓板,上面刻着枝梅,梅枝上还落着几朵“雪”——是用芦花粘上去的。“等会儿拓在‘落雪灰’布上,像雪压梅枝,”他举起拓板给大家看,“梅枝用苏木水染成暗红,雪用芦花白,配在一起才够味。”
拓花时,小石头负责扶着布,阿禾拿着拓板轻轻按。梅枝的暗红印在灰布上,芦花的白落在枝桠间,像刚下过一场小雪,梅香混着雪意,仿佛能从布上飘出来。路过的李掌柜看直了眼:“这布太妙了!给我留十匹,我要做批‘踏雪寻梅’的屏风,准能卖高价!”
“这雪是真芦花做的呢,”小石头得意地说,“摸着软乎乎的,像真雪一样。”
李掌柜笑着说:“我女儿下个月出嫁,用这布做床褥子,寓意‘白头偕老’,再好不过了。”
傍晚收工时,染好的“落雪灰”布晾在了架上,风一吹,芦花的绒毛在布上轻轻晃,像真的有雪在飘。小石头翻开新染谱,在上面画了丛芦苇,旁边写着“芦花掺桐油灰染落雪灰,拓枝梅,芦花粘雪,冬之韵”,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雪人,戴着芦花编的帽子。
阿禾在雪人旁边画了朵梅花:“有梅有雪,才是冬天。”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阿婆用“落雪灰”布给两个孩子各缝了个小口袋,里面装着晒干的芦花,暖乎乎的像个小暖炉。“揣着这个,冬天手就不冻了,”阿婆把口袋放在两人手里,“这芦花啊,看着轻,却能藏住暖,像咱染坊的日子,看着平常,心里却热乎。”
小石头揣着芦花口袋,趴在窗边看雪,看见小樱和梭子正在院里扫雪,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挨得很近,像幅淡墨画。他忽然觉得,这染坊的冬天,就像这“落雪灰”布,藏着太多的温柔——有芦花的软,有梅枝的艳,有伙伴的笑,还有那片总在飘雪的天空,把每个寒冷的日子,都染成了带着暖意的诗。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小石头看见染坊的晾布架上,“落雪灰”布上的芦花雪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撒了层碎钻。他忽然盼着快点到开春,好把这冬天的雪意,也画进新的染谱里,让每个季节的颜色,都在染坊里好好住着,不慌不忙地,陪着他们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