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呈交上去,媒体的报道在官方引导下归于平静,只留下一些“捣毁特大犯罪团伙”、“破获系列陈年旧案”的程式化标题。城市如同经历了一场高烧后的病人,在略显虚弱的平静中缓慢恢复着脉搏。只有内部人员知晓,那平静之下曾涌动过何等惊心动魄的暗流。
特案组并未解散,但工作重心转向了冗长的结案梳理、证据归档,以及对“时序会”残余网络可能死灰复燃的监控。指挥部里的白板被擦拭干净,换上了新的案件信息,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场跨越时空对决的硝烟味。
秦风的身体基本康复,但精神的疲惫感却久久不散。那场地下圣殿的爆炸、信息洪流的冲击、以及“深蓝”牺牲的最后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感知深处,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浮现,带来一阵心悸。
更让他难以平静的,是随之而来的、关于自身的疑问。
他的能力,“逆光影像”,究竟是什么?
以前,他将其视为创伤后的异常心理现象,一种扭曲的、不受控制的“天赋”。但经历了“时序会”一系列事件后,这个认知被彻底动摇了。
“时序会”的核心成员,从陈明远到“影钟”,都表现出对时间感知和影响技术的狂热追求。沈渊的物理装置,周旋的电磁诱导,“影钟”的圣殿装置……他们都试图从外部,用科技或仪式,去“雕刻”时间。
而他的能力,似乎是从内部,直接从意识层面,“读取”时间在特定物体或空间留下的“印记”。
两者看似南辕北辙,却又都围绕着“时间”这个核心。他的能力,会不会是某种更原始、更直接、但也更不可控的“时间感知”形态?甚至……与“时序会”追寻的“时序源流”力量,同出一源?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他去见了仍在服刑、等待最终审判的陈明远。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陈明远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苍老和萎靡,眼中那种偏执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未散尽的困惑。
“我的能力,你怎么看?”秦风开门见山。
陈明远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逆光之影……我曾以为只是传说,或者……失败的副产物。”
“传说?副产物?”
“古老的记录中……有提到过极少数个体,能自发感知时间的‘伤痕’……被视为不祥,或被‘刻刻’的力量排斥、抹消。”陈明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父亲……他最初对你能力的担忧,或许就在于此。他接触过那些记录。”
父亲知道?所以他一直试图保护自己,将自己引向更“正常”的犯罪心理学研究?
“它和‘刻刻’有关吗?”
“……或许,是同一条河流的不同支流。‘刻刻’试图测量和引导整条河流,而你……是河流本身溅起的一朵水花,恰好能映照出河床的石头。”陈明远的比喻晦涩而充满宿命感,“水花无法改变河流,却能看到河流看不到的……细节。比如……悖论,比如……裂隙。”
观测者悖论?时间的裂隙?这似乎指向了父亲笔记和“深蓝”行动中试图利用的、系统的漏洞。
“所以,我的存在本身,可能就是对‘时序会’那套严密理论的一个……变量?一个他们无法完全计算和控制的‘错误’?”秦风追问。
陈明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力气:“……时间的棋盘上,从来没有绝对的控制者。自以为执棋的人,或许也只是更大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你……好自为之。”
会见结束,秦风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沉重。陈明远的话,像是一道模糊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能力之上。
父亲追寻真相而失踪,“深蓝”潜伏黑暗而牺牲,而自己,则带着这种与“时序会”力量隐隐相关的异常能力,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这真的只是命运的偶然吗?
回到指挥部,老王递给他一份刚刚整理出来的、关于圣殿崩塌前后能量异常的分析报告。
“有个很奇怪的地方,”老王指着报告中的一组数据,“圣殿核心能量在‘深蓝’介入后,确实开始失控并最终爆炸。但在爆炸前的瞬间,我们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但能量特征完全不同的……‘定向释放’信号。”
“定向释放?”
“对,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爆炸发生前的最后一刹那,非常精准地将一小部分核心能量,导向了某个特定的‘方向’,而不是任由它无序扩散。”老王调出那段信号的模拟图,“这个‘方向’很模糊,但根据能量衰减模型反推,源头似乎……指向了你当时所在的第十三极台阶附近。”
秦风的心脏猛地一跳。“你是说……那股定向释放的能量,可能……冲着我来的?”
“或者,是冲着你当时所连接的那个‘观测界面’。”老王神色严肃,“因为能量太过微弱和短暂,又被后续的大爆炸完全掩盖,我们之前一直没注意到。这会不会是……‘深蓝’同志在最后时刻,除了阻止大爆炸,还做了别的什么?比如……将某种‘信息’或者‘印记’,通过那个界面,传递给了你?”
传递给我?秦风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剧烈的白光、能量的冲击、意识的模糊……除了痛苦和混乱,他似乎并没有接收到任何清晰的“信息”。
但隐约中,在昏迷前最混沌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圣殿幽蓝或爆炸炽白的、一种近乎透明的……光点,一闪而逝,没入了他的意识深处。
当时他以为是幻觉或濒死的体验。
“有没有可能,我能力的某些变化,或者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某些……‘征兆’,就和这个有关?”秦风问道。
“无法确定。”老王摇头,“我们对那种能量和你的能力都了解太少。但你必须密切关注自己的状态,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们。”
继承的,不仅仅是父亲的遗志和“深蓝”的使命,还有这份与时间纠缠不清的、吉凶未卜的能力,以及可能隐藏在那场爆炸余烬中的、未知的信息。
这沉重的宿命感,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肩上。
几天后,秦风去医院复诊,顺便看望了仍在康复中的“工匠”。他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左臂功能恢复仍需时间,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听说你想不通自己的能力?”工匠靠在病床上,语气直接。
秦风点了点头。
“想不通就别硬想。”“工匠”看着他,“我以前在部队,学过一句话:武器没有善恶,关键在于握在谁手里,用来做什么。你的能力,也是一样。它是诅咒还是礼物,不在于它本身是什么,而在于你用它来做什么。”
“我父亲……还有‘深蓝’前辈,他们用他们的方式战斗到最后。”秦风低声道。
“那你呢?”“工匠”反问,“你打算被这份‘宿命’压垮,还是把它变成你的武器,继续他们没做完的事?‘时序会’的阴影真的散尽了吗?‘影钟’和雷震的尸骨找到了吗?那些未解的谜团,你甘心就这样放过?”
一连串的问题,像锤子一样敲在秦风心上。
是啊,圣殿塌了,主犯或死或擒,但真的结束了吗?“影钟”关于“纯净新世界”的执念,仅仅源于一场悲剧吗?那份被“深蓝”可能传递的“信息”到底是什么?父亲笔记中“起点”的全部含义又是什么?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城市的天际线。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一片祥和。但在这祥和之下,他知道,时间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有些真相,如同沉入深海的冰山,只露出微不足道的一角。
父亲的追寻,“深蓝”的潜伏,他自己的卷入……这条由时间串联起来的线索,似乎还没有到尽头。
或许,这份沉重的宿命,本身就是一条路。一条必须由他继续走下去的路。
他转过身,看向“工匠”,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更加坚定的光芒取代:“我明白了。”
回到指挥部的路上,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技术组的内部消息。老王发来的。
“秦顾问,我们在整理从陈明远家和圣殿外围收缴的、尚未完全破解的加密数据碎片时,发现了一组奇怪的、反复出现的坐标序列,与已知的任何地点都不符。经过初步分析,这组坐标似乎……不是静态的,而是按照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规律,在极其缓慢地‘移动’。移动的轨迹……有点像某种天文周期,但又似是而非。感觉像是……指向一个‘会动’的目标。”
“会动”的目标?移动的坐标?
秦风的心跳猛地加速。他停下脚步,点开老王随消息附上的坐标序列和初步轨迹模拟图。
那些数字和符号在他眼前跳动,与脑海中残留的、父亲怀表上的坐标、圣殿星图的片段、甚至陈明远晦涩的比喻,隐约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
这不是结束。
这是一个新的坐标,指向一片更加未知、也更加深邃的黑暗海域。
而他,已经站在了出海的港口。帆已扬起,锚已收起,无论前方是风暴还是宝藏,这艘名为“宿命”的船,都将驶向那片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