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南华路附近的小巷,如同暗流涌动。以“时光钟表店”为中心,一张无形的包围网正在迅速而安静地收拢。便衣侦查员化装成路人、夜市摊贩,占据了各个有利位置和出入口。高空,无人机在云层缝隙间悬停,电子眼无声地监控着店铺周围的每一寸动静。
指挥部前移,设在距离钟表店不到五百米的一辆伪装成电信维修车的指挥车内。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林瑶、秦风、老王、小林、苏姐悉数在列,屏幕上分割着各个角度传回的实时画面。那家名为“时光”的钟表店,在夜幕中静默着,只有橱窗里几盏昏黄的小灯,映照着那些静止的钟表表盘,像一只只窥探着外界的、冰冷的眼睛。
搜查令已经握在林瑶手中。张猛的牺牲,以及那些跨越二十年的旧案线索,让上级以最快的速度批准了这次高风险的行动。
“店主沈渊,68岁,独居,店铺二楼就是他的住所。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这正是最可疑的地方。”老王最后一次确认信息,“周边监控排查显示,他生活极其规律,几乎从不与人交往。近一个月内,未发现‘老师’或任何可疑人物频繁出入,但不排除有隐蔽通道或利用深夜时段接触。”
“不能等了。”林瑶声音低沉,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上的店铺门面,“每多等一秒,他销毁证据或逃脱的风险就增加一分。各小组汇报准备情况。”
耳麦中传来各行动小组组长简洁清晰的确认声。
“A组就位,前门封锁完毕。”
“b组就位,后门及小巷控制。”
“c组,突击小组,已抵达攻击发起位置。”
林瑶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秦风。秦风对她微微点头,他的脸色在指挥车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他正在努力调整呼吸,试图将自己的感知能力提升到最佳状态,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突发情况。
“行动!”林瑶果断下令。
命令下达的瞬间,指挥车内的屏幕画面剧烈晃动起来。c组突击队员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窜出,两人手持破门锤,精准而猛烈地撞向钟表店那扇深色的木质店门!
“砰——!”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老街上格外刺耳。木屑飞溅,门锁崩坏。突击队员如潮水般涌入,战术手电的光柱瞬间划破了店内的昏暗。
“警察!不许动!”
呵斥声、脚步声、物品碰撞声通过突击队员身上的执法记录仪,混杂地传回指挥车。
店内景象通过多个视角呈现在屏幕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仿佛被时间遗忘的世界。靠墙的木架上,桌子上,玻璃柜台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悬挂着各式各样的钟表。座钟、挂钟、怀表、腕表……中式、西式、木质、金属、陶瓷……它们大多静止着,少数几只还在滴答作响,声音在突然闯入的喧闹中显得格外突兀而诡异。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灰尘和旧木头混合的沉闷气味。
一个穿着深蓝色旧中山装、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个工作台前,台面上摆满了细小的钟表零件和工具。对于破门而入的警察,他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用一把镊子夹起一个细小的齿轮,对着台灯仔细观察着。他的背影佝偻而平静,与身后如临大敌、枪口微抬的突击队员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沈渊!双手抱头,转过身来!”突击组长厉声喝道。
老人——沈渊,动作顿了一下,缓缓地,将镊子和齿轮轻轻放回台面的绒布上。然后,他依言,慢慢地转过身来。
指挥车内,秦风的目光瞬间凝固在屏幕上那张苍老而平静的脸上。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痕,深深烙印在他的额头和眼角。他的眼神浑浊,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澄澈,仿佛看透了太多的时光流转。然而,让秦风心脏骤停的,并非这张陌生的脸,而是在他转身的刹那,从工作台侧面墙壁上投射下来的、被战术手电光照亮的一小片光影中,他“看”到了一段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逆光影像”——
· ……一个年轻许多的沈渊,穿着同样的旧中山装,正将那个印着沙漏符号的火柴盒,递给一个模糊的、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背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交易达成”的冰冷默契……*
“是他!”秦风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经手过那个火柴盒!他和‘老师’有关联!”
林瑶闻言,立刻对着麦克风下令:“控制住他!小心,他极度危险!搜查整个店铺和二楼住所,寻找一切与‘时序会’、沙漏符号、催眠装置相关的物品!注意陷阱和隐蔽空间!”
突击队员迅速上前,干净利落地将沈渊反剪双手铐上。沈渊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或恐惧,只是顺从地任由警察摆布,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缓缓扫过冲入他这方小天地的警察们,最后,似乎透过执法记录仪的镜头,与指挥车内的秦风对视了一瞬。
秦风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那眼神,不像是一个被当场抓获的罪犯,更像是一个……等待已久的守望者。
大规模的搜查随即展开。队员们小心翼翼地在这片钟表的森林中穿行,敲打墙壁,检查地板,翻动那些堆积如山的旧物。
“林队!这里有发现!”很快,通讯器里传来一名队员急促的声音。
镜头转向店铺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移开一个沉重的、停摆的老式座钟后,后面的墙壁上,露出了一个伪装成墙板的暗门!暗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只有几平米的小隔间。
隔间内的景象,让指挥车内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靠墙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十个各种样式的怀表、老式手表,以及一些奇特的、带有复杂齿轮和镜片的小型装置。旁边的桌子上,散落着精细的制作工具、各种金属零件、以及一小叠印着沙漏符号的贴纸和……一个黄铜雕刻的沙漏印章!
更重要的是,在架子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已经磨损发黑的笔记本。
“把所有东西,尤其是那本笔记本,小心封存带回!”林瑶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下令。
沈渊被押解出钟表店,带上警车。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证物被迅速送回市局技术鉴定中心。苏姐和老王立刻投入工作,对那些可疑的装置进行初步检测,而那本笔记本,则被林瑶和秦风带进了审讯室旁边的观察室。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沈渊戴着手铐,坐在审讯椅上,微微佝偻着背,像一尊沉默的石雕。负责初审的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审讯员,但无论他如何提问、施压,沈渊始终闭着眼睛,仿佛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观察室内,林瑶和秦风翻开了那本笔记本。
扉页上,用娟秀而有力的钢笔字写着一行字:
“时间之河,奔流不息,吾等皆为河沙,或随波逐流,或试图筑坝。然,何为顺流?何为逆流?记录,只为看清方向。——沈渊”
再往后翻,一页页,记录的不是日记,不是账本,而是一份份冰冷而详尽的“订单”和“档案”!
【编号:-Lh】
物品:老式怀表(加装特定频闪模块,侧链扣刻符)
接收者:林浩(标记:潜在干扰源,高概率导向不利未来分支)
执行效果:成功诱导,坠楼。干扰清除。备注:目标年轻,情绪波动易于引导,装置效果显着。
【附:旧报纸剪报,林浩坠楼新闻】
【编号:0-ZxJ】
物品:定制火柴盒(凸版印刷沙漏符号,磷粉配比调整)
接收者:赵晓娟(标记:关键节点偏移风险,需矫正)
执行效果:成功诱导,自戕。分支矫正完成。备注:火柴为引,符号为核心,心理暗示效果强于物理装置。
【附:现场火柴盒相似物照片】
一桩桩,一件件!从九十年代末至今,超过二十起他们已知或尚未发现的、与“时序会”手法相关的案件,都以这种冷酷的“工作记录”形式,呈现在这本笔记本上!每一个编号,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张猛追查的那个银行职员案(编号:-YhZY),程序员案(编号:0-cxY)……全部在列!
沈渊,他就是“时序会”隐藏在幕后的“工匠”!那些致命的“时间道具”,大多出自他手!他就是连接“老师”与那些受害者的关键一环!
记录中频繁出现“刻刻的指引”、“分支矫正”、“干扰清除”等字眼,充满了将杀人视为一种“必要作业”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然而,当秦风和林瑶翻到笔记本中后部分,接近最近几年的记录时,笔迹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时而潦草,时而停顿,偶尔在记录旁边,会出现一些细微的、看似无关的旁注。
在关于赵晓娟的记录旁,有一行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其女方才六岁,在楼下玩耍笑声……”
在另一桩不起眼的案子的记录空白处,他画了一个小小的、哭泣的简笔画人脸。
一种微妙的变化,似乎正在这个冷漠的“工匠”内心滋生。
直到他们翻到最后一页有文字记录的地方。那里没有新的“订单”,只有一段与前面风格截然不同的、笔迹明显颤抖的文字,像是一段独白,又像是一份迟来的忏悔:
“他们说,这是为了更伟大的秩序,为了修正时间的谬误。我信了五十年。我用这双手,‘矫正’了七十三条‘分支’。我告诉自己,他们在未来会是灾难的种子。”
“但时间流淌,带走的不仅是未来,还有我记忆的堤坝。那些面孔,那些他们死去时的眼神,那些被留下的哭泣的亲人……越来越清晰,夜夜入梦。”
“我雕刻时间,时间也在雕刻我。刻下的,不是功绩,是罪孽的沟壑。林浩那孩子坠落时的风声,赵晓娟点燃火柴前眼里的绝望……我听到了,我看到了!我不是在修正时间,我是在扼杀时间!”
“他们叫我‘工匠’,我只是个刽子手。用齿轮和发条做成的刽子手。”
“保护?我保护了什么?一个由‘刻刻’定义的、冰冷而虚无的未来?我忏悔……但我的忏悔,换不回任何一条逝去的生命。这双手,沾满了洗不净的血腥。”
“我知道他们会找到我。‘刻刻’不会允许一个心生悔意的工具存在。或者,警察会来。这样也好……或许,这才是我这条‘分支’真正的终点。”
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
观察室内,一片死寂。
笔记本上冰冷的“保护”理论(保护所谓的“正确”未来分支),与沈渊迟来的、充满痛苦的“忏悔”,形成了尖锐而讽刺的对比。他穷尽一生,自以为在扮演上帝的角色,“保护”着某种宏大的秩序,最终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另一个更强大意志手中的杀人工具,而他所犯下的,是最原始、最无法被开脱的罪孽。
“他不是‘老师’,”秦风合上笔记本,声音沉重,“但他可能是我们找到‘老师’,乃至揭开‘时序会’核心秘密最关键的一把钥匙。”
林瑶看着审讯室内那个仿佛灵魂已经被抽干的老人,眼神复杂。愤怒、鄙夷,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交织在一起。她拿起内部电话,接通审讯室:
“暂停审讯。给他一杯水。告诉他……”她顿了顿,“告诉他,我们看完了他的笔记本。”
审讯员依言照办。当听到“笔记本”三个字时,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沈渊,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情感波动——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单向玻璃的方向,仿佛能看见后面的林瑶和秦风。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秦风通过唇语,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时间……到了。”
保护与忏悔,在这间冰冷的审讯室里,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达成了最后的平衡。沈渊的防线,随着他内心的崩溃,终于出现了裂痕。而特案组,终于抓住了一条能通向更黑暗深处的、活着的线索。
未说出的故事,或许即将由这个老工匠的口中,缓缓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