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上的陶罐咕嘟作响,鱼汤翻滚,香味一阵阵往外冒。
沈砚没动,手里的勺子轻轻搅着锅里的鱼块。
他抬头看着楚墨,对方坐在对面,手里还端着刚才喝完汤的空碗。
沈砚又舀了一勺,放在石板上。
“这口鱼,谁敢来尝,我就叫他一声兄弟。”
他说得不重,声音却清楚地传到了寨门两边。
没人应声。
但有人咽了口水。
几个躲在木栏后面的匪众悄悄探出头,眼睛死死盯着那块鱼肉。
他们饿得太久了。
上个月还能分到半块芋艿饼,最近半个月连树皮都啃过两回。
一个年轻汉子突然从人群里走出来。
他瘦得颧骨凸起,衣服破了好几个洞。
他走到石板前,低头看着那块鱼,手抖了一下,猛地伸手抓起来塞进嘴里。
他烫得直跳脚,一边哈气一边嚼。
忽然停下动作,眼眶一下子红了。
“香……太香了。”
他声音发颤,“油味,辣味,还有肉……真有肉!”
他一喊完,周围的人全愣住了。
紧接着,好几个人往前挤。
有人伸脖子闻,有人伸手想去碰锅边,还有个老汉直接蹲下来,鼻子贴着地面吸气。
沈砚不动,只把锅往边上挪了半步,腾出点地方。
他又盛了一碗,递给楚墨:“头领再喝一口?这汤能暖身子,山上风大,别冻着。”
楚墨看着那碗汤,没接。
但他也没拒绝。
他盯着沈砚看了几秒,伸手接过碗,慢慢喝了下去。
热流从喉咙滑到胃里,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冷了几个月的骨头终于有了点知觉。
他放下碗,开口:“你带来的鱼,是腌过的?”
“是。”
沈砚点头,“新安江的鳜鱼,用盐、茱萸、姜片腌过,再封坛发酵半个月。吃起来有点臭,煮熟了就只剩鲜。”
“你们县衙天天吃这个?”
“不止县衙。”
沈砚笑了笑,“百姓也能做。只要会挖坑堆肥,地里长得出粮食,鱼就能腌起来存着。冬天没菜的时候,炖一锅,全家吃得饱。”
楚墨没说话。
但他身后的动静变了。
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山寨,现在人影晃动。
越来越多的匪众围了过来,站在火堆外圈,伸长脖子看锅里。
有个孩子扒在大人腿上,小声问:“爹,咱们也能吃吗?”
那男人咬着嘴唇,没吭声。
可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锅。
沈砚拿起勺子,开始给旁边的人盛。
先给了那个吃过鱼的年轻人一碗,又给一个拄拐的老头舀了一勺汤。
没人拦他。
也没人再说“有毒”。
二牛站在五步开外,原本手一直搭在短棍上,现在也松开了。
他看着这群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娘还在时,家里灶台上那一锅热腾腾的杂粮粥。
那时候穷,可饭是热的。
他鼻子一酸,赶紧扭头。
沈砚继续盛着鱼汤,一碗接一碗。
有人接过碗后低着头猛吃,有人吃到一半停住,眼泪啪嗒掉进汤里。
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吃完后跪了下来,不是冲沈砚,而是冲着锅磕了个头。
“我娘走之前,就想着让我吃顿带油的饭……她没等到。”
沈砚没让他起来,也没说话。
他只是默默把最后一块鱼夹出来,放在干净的树叶上,摆在火堆正中间。
“这顿饭,不是招降,也不是赏赐。”
他说,“我知道你们不是贼。你们是种地的,是砍柴的,是被人逼上山的庄稼人。这鱼,就是一顿饭。一顿能让你们想起来,自己还能好好活着的饭。”
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得眼睛亮。
楚墨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碗边缘。
他看了眼锅,又看了眼沈砚。
“你说你能分田?”他终于开口。
“能。”沈砚点头,“新安有荒地,有梯田,有水渠。只要你愿意下山,种子、农具、口粮,我都管够。”
“三年免赋?”
“三年。”
沈砚说,“而且不是我说了算。你可以派人去村里查,去田里看。哪块地是谁家的,收成多少,账本都在县衙挂着。”
楚墨沉默。
他身后的人却已经炸了锅。
“真的能回去种地?”
“我家那块坡地还在不在?”
“要是能吃饱,谁想当匪啊!”
有人激动地站起来,有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哭,还有个女人抱着孩子,一遍遍念叨:“回家了,咱们能回家了……”
楚墨抬手,人群慢慢安静。
他盯着沈砚,声音低:“你不怕我们进了新安,反手就把你杀了?”
“怕。”
沈砚说,“但我更怕你们明明能活,却被当成死人处理。”
楚墨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碗,忽然问:“你这鱼,以后还能吃到吗?”
“能。”沈砚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布包,“这是配方。只要你签了《新安民约》,回去第一件事,我就让村正教你腌鱼。”
楚墨没接。
但他也没拒绝。
他站起身,走到锅边,拿起勺子,给自己又盛了一碗汤。
这一次,他喝得很慢,一口一口,像是要把这味道记进骨头里。
沈砚坐着没动。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火星蹦出来,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落在地上熄灭。
二牛看见,楚墨喝完汤后,把碗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盘腿坐回原位。
他的手不再按在剑柄上,而是摊开放在膝盖。
沈砚拿起勺子,准备再搅一搅锅底的鱼汤。
这时,寨子里传来一声喊。
“头儿!西岭那边来人了!说是赵承业派兵清山,三天内要剿平墨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