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院引有温泉活水,特意辟出了一间宽敞的浴房。氤氲的热气弥漫在空中,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和花瓣的清香。白玉石砌成的池壁光滑温润,夏幼薇屏退了其他侍女,只留阿萝在一旁伺候。
连日来的暗中观察和精神紧绷,让她感到些许疲惫。将身体浸入微烫的泉水中,舒适的温度包裹上来,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暂时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在脑后。
阿萝跪坐在池边,手法轻柔地为她梳理着长发,涂抹着带有草药清香的发膏。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无异。
“夫人,您的头发真好,像最上等的丝绸。”阿萝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恭顺。
夏幼薇闭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水汽朦胧,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特种兵的本能却让她即使在最放松的时刻,也保留着一丝警觉。眼角的余光,她注意到阿萝为她取来干净浴巾时,脚步似乎刻意放轻,靠近池边的地面时,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像是撒了些什么东西的动作。
心中警铃微作。夏幼薇不动声色,依旧假寐。
“夫人,水温可还合适?奴婢再为您添些热水吧?”阿萝说着,端起一旁盛着热水的木桶,作势要靠近。
就在阿萝弯腰,看似要将热水倒入池中的瞬间,她的脚下一滑,整个人惊呼着向夏幼薇的方向栽倒过来,手中木桶的热水也随之泼溅而出!
夏幼薇早有防备,反应极快地向侧后方一避。热水大部分泼空,溅起一片水花。但阿萝倒下的方向却十分刁钻,似乎算准了她的闪避路线,手臂“无意”地重重撞在她的肩背上。
脚下刚被阿萝动过手脚的地面此刻发挥了作用——一层极细滑的石粉遇水变得异常湿滑。夏幼薇虽竭力想稳住身形,但被阿萝这一撞,重心顿失,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倒!
“砰!”
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坚硬的池壁边缘石阶上。一阵剧痛猛地炸开,眼前瞬间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夫人!”阿萝惊慌失措的哭喊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剧痛之中,无数破碎的光影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她的脑海!
一个身着玄色蟒袍、气质清冷矜贵的男子,手持螺黛,眉眼专注而温柔地为她对镜描眉。他的动作有些生涩,甚至笨拙,但眼神里的珍视却清晰可见。他低声唤她:“幼薇……”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
画面陡然一转,月色如水,一个眉眼如画、气质温婉柔顺的男子,低头抚弄着案上的古琴。琴音淙淙,如泣如诉。他抬眸看她,眼神温柔而忧郁,带着无尽的倾慕与依恋……
这两个男子的面容如此清晰,带来的情感冲击如此强烈,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几乎要撕裂她的灵魂。
“奕……北音……”
两个名字不受控制地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与迷茫。
“幼薇!”
“发生何事?!”
几乎是同时,焱冰带着笑意的声音和焱林沉稳冷冽的询问声在浴房门口响起。兄弟二人显然是相约前来,却不料撞见如此景象。
焱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个箭步冲上前,不顾池水浸湿衣袍,将瘫软在水中的夏幼薇打横抱起。触手一片冰凉,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涣散的眼神,焱冰的心猛地揪紧。
焱林的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哭诉着自己不小心滑倒连累夫人的阿萝,又落在夏幼薇湿漉漉的头发和明显撞伤的后脑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传医官!”他冷声下令,声音里蕴含着风暴。
夏幼薇被焱冰小心翼翼地抱回卧房,柔软的干布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寝衣。医官很快赶来,仔细检查了后脑的伤势,所幸只是皮外伤有些红肿,并未伤及颅骨,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膏药。
整个过程,夏幼薇都异常安静沉默。
她靠在软枕上,任由医官和焱冰忙碌,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帐顶。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两个突兀出现的男子身影和那两声低喃。
奕……是谁?那个为她画眉的冷峻男子?他们之间是何关系?为何想到他,心口会泛起一丝酸涩又熟悉的悸动?
北音……那个弹琴的忧郁男子,他的名字为何会与“奕”一同出现?他们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最关键的是,那个“奕”为她画眉的场景,亲密得绝非普通关系。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心底——难道她……在来到三苗国之前,已经成婚?是有夫之妇?
这个认知让她如坠冰窟。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这些日子与焱林、焱冰的纠缠算什么?以她根深蒂固的现代思维来看,这无疑是可耻的背叛,是脚踏三条船!她对兄弟二人萌生的那些许依赖与好感,此刻都变成了沉重的负罪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还有那个北音……看他眼神,关系似乎也不简单。难道她以前……还是个流连风月场所、玩弄男子感情的淫荡好色之徒?
各种混乱的念头和强烈的自我厌恶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头痛欲裂。她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入锦被,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也隔绝那让她无地自容的猜想。
焱冰守在床边,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拒人千里的姿态,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解。他轻轻替她掖好被角,低声道:“幼薇,别怕,没事了,我和哥哥都在这里。”
他的温柔在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夏幼薇的心上。她无法回应,甚至不敢看他清澈关切的眼睛。
焱林处理完浴房的残局和惊魂未定的阿萝——他暂时将阿萝禁足于下人房,等候发落——大步走入内室。他站在床边,深邃的目光落在夏幼薇身上,敏锐地察觉到她不仅仅是受了惊吓和撞击那么简单。她那声无意识的低喃,和她此刻周身弥漫出的浓重愧疚与疏离气息,都让他心中疑窦丛生。
他挥挥手,让医官和多余的下人都退下,只留焱冰在侧。室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