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赏花宴那日强硬维护北音之后,夏幼薇能明显感觉到,投向将军府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和微妙。
除了以往的好奇,更多的是观望和忌惮。毕竟,镇国大将军林擎天的威名和手中的兵权,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底气。以往原主胡闹,大家只当是笑话看,如今她似乎变了,便不得不让人多思量几分。
对于这些变化,夏幼薇乐见其成。软弱可欺只会招致更多的欺凌,适当的强势,反而能赢得一份清静。
她每日按部就班地调理身体,暗中锻炼,翻阅书籍了解这个世界,同时不动声色地继续调查落水一事。
那枚耳坠、玉佩和手套被她深藏起来,等待合适的时机。苏沐白的药膳她每日服用,并暗中观察,暂未发现任何异常,身体反而感觉轻健了些许。这让她对苏沐白的戒心,又降低了一分。
这日,她正在房中临摹字帖,忽听院外一阵喧哗,还夹杂着轩辕澈那熟悉又嚣张的声音。
“夏幼薇!你给我出来!”
夏幼薇笔尖一顿,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渍。她无奈地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这位小祖宗又来了。
自从她纳了北音,轩辕澈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来找茬,每次都是那几句“饥不择食”、“丢人现眼”,翻来覆去,毫无新意。夏幼薇从一开始的还会被他激怒回怼,到现在已经近乎麻木,只当是背景噪音。
她示意春晓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春晓脸色古怪地回来了:“小姐,九殿下他……他不是来找茬的,他说他把二皇女殿下给骂了?”
“什么?”夏幼薇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轩辕澈跑去骂二皇女?为什么?
“是真的,”春晓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听说,九殿下今日不知怎么听说了赏花宴上的事,直接冲去了怡芳苑,当着好些宫女的面,质问二皇女殿下为何纵容贵女欺辱北音公子,说二皇女殿下身为皇姐,办个赏花宴都管不好底下的人,实在有失体统……”
夏幼薇听得目瞪口呆。轩辕澈跑去替北音出头?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他不是最看不起北音,最厌恶她纳侧夫的吗?
“然后呢?”
“然后二皇女殿下似乎被气得不轻,但碍于九殿下的身份和脾气,也没敢真把他怎么样,只是哭哭啼啼地说自己不知情,已经惩罚了张小姐云云……九殿下却不依不饶,又说了好些难听的话,最后甩袖走了……这会儿,怕是整个后宫都传遍了……”
夏幼薇扶额。这轩辕澈,真是莽撞得可以。他这么一闹,固然是给了二皇女没脸,但也把他自己和她,以及北音,更推向了风口浪尖。而且,彻底得罪了二皇女。
他图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夏幼薇压了下去。不可能。那家伙每次见她都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恨不得扑上来咬她几口,怎么可能是为了她?
她摇摇头,想不明白。
轩辕澈板着一张俊脸推开揽月阁大门。直接把一个做工精美的紫檀木盒,“啪”地一声扔在了夏幼薇面前的桌子上。
“喏!拿去!”他没好气地道,眼神飘忽,就是不看她。
夏幼薇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那个盒子:“这是什么?”
“毒药!砒霜!穿肠烂肚的!”轩辕澈恶声恶气地回了一句,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妥,又别扭地补充道,“皇姐让我拿来的!说是宫里新制的解毒丹,能验百毒!赏你的!免得你笨手笨脚,脑子又不好,哪天被人毒死了都不知道!还得连累皇姐和我操心!”
他一口气说完,语气冲得像是吃了火药,但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他的一丝不自在。
夏幼薇看看那价值不菲的紫檀木盒子,又看看眼前这个别别扭扭的少年皇子,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皇太女让送的?她怎么没听明玥提起?而且,明玥要送东西,怎么会让这个跟她不对付的弟弟来送?
这分明就是他自己找的借口。
她打开盒子,里面铺着明黄色的软缎,整齐地排列着十二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朱红色药丸。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替我多谢皇太女殿下。”夏幼薇从善如流,没有戳穿他。
“哼!知道了!”轩辕澈哼了一声,像是完成任务般,转身就要走。
“殿下。”夏幼薇叫住他。
轩辕澈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硬邦邦地问:“干嘛?还有什么事?本皇子忙着呢!”
夏幼薇看着他那故作嚣张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今日……谢谢你。”
虽然方式鲁莽,但这份心意,她收到了。
轩辕澈的背影猛地一僵,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只是停顿了几秒,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加快脚步,跑着离开了揽月阁,留下一个仓皇失措的背影。
夏幼薇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家伙,有时候还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的目光落回那盒解毒丹上,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药丸。有了这个,倒是能更放心一些。
她拿起盒子,准备将它收好。就在拿起盒子的瞬间,她感觉到盒子底部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微微一怔,将盒子倒过来,轻轻一扣。
一朵已经干枯变形、小小的紫色花朵,从盒底与软缎的夹层中飘落下来,无声地掉落在桌面上。
夏幼薇愣住了。
这是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拈起那朵干花,放在掌心仔细辨认。花瓣早已失去水分,颜色暗淡,形状萎缩,但依稀还能看出,这曾经是一朵紫菀花。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皇家御制的解毒丹盒子里?
她看着这朵干枯的小花,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原主的记忆庞杂而混乱,大多是关于华服、珠宝、轩辕奕和玩乐……
忽然,一个极其久远、几乎被遗忘的画面,如同沉入水底的碎片,猛地浮了上来——
那似乎是很多年前,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轩辕澈更小,是个糯米团子。有一次在御花园里,她嫌他哭闹烦人,随手从路边摘了一朵不起眼的紫色野花,塞到他手里,凶巴巴地说:“别哭了!丑死了!再哭就把你丢去喂鱼!”
然后那个小糯米团子,就真的握着那朵花,呆呆地看着她,停止了哭泣……
难道这朵干花,就是当年那一朵?
他竟然留到了现在?还把它藏在这种地方?
夏幼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握着那朵干枯的小花,久久无言。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落进来,将房间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那个总是张牙舞爪、口是心非的少年皇子,他那别扭的、笨拙的、隐藏在恶言恶语之下的心意,如同这朵干花一样,在这一刻,悄然露出了它深藏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