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营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浓重的血腥气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
赫连绝被平放在临时铺了干净布帛的地榻上,面色灰败,唇色泛着不祥的紫绀,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那支淬毒的弩箭已被军医小心剪断尾羽,但深深嵌入后心的箭头却无人敢轻易取出。伤口周围的血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蓝色,并且这色泽还在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四周扩散。
几名随军的老医官轮番上前诊视,探脉、观色、查验伤口流出的毒血,最终都只是面色沉重地摇头。
“元帅,”资历最老的医官声音发颤,“此毒……老夫行医数十载,闻所未闻!毒性霸道无比,已随血脉侵入心脉,若非……若非赫连皇子体质异于常人,意志力极其顽强,恐怕……恐怕早已……如今箭头卡在紧要处,贸然取出,立时便是血崩气绝!而毒素……若无对应解药,怕是……回天乏术啊!”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夏幼薇身上,等待着她的决断。赫连绝的身份特殊,是敌国的皇子,也是此刻战场上重要的助力,更是……刚刚舍命救了元帅的人。于公于私,他的生死都牵动着无数神经。
夏幼薇站在地榻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帮助她维持着濒临失控的冷静。她看着赫连绝毫无生气的脸,脑海中闪过他扑过来时的决绝,以及他倒下时那句“总算不欠你了”……
不行!他不能死!
她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帐内众人,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还有什么办法?任何可能,都说出来!”
医官犹豫了一下,艰难道:“或许……世间尚有奇药可解此毒。据古籍残卷提及,极北苦寒之地或有‘冰魄莲芯’,性至寒,能克制世间多数火毒、阴毒。但此物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珍稀无比……而且,赫连皇子如今情况,需绝对静养,再经不起颠簸和任何刺激了。”
绝对静养,与寻找虚无缥缈的奇药,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军医顿了顿,看向夏幼薇:“最近的、可能找到此类稀有药材,并能提供相对稳定救治环境的地方,是边境商埠——温寿城。”
温寿城!那个位于三国交界,龙蛇混杂,法外之地般的繁华之城。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去温寿城,意味着主帅要在此关键时刻离开战场,意味着要带着垂危的赫连绝穿越可能仍有敌军游弋的区域,意味着要将前线的指挥权交出,更意味着要在那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地方,寻找希望渺茫的解药。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冒险,甚至看起来有些不顾大局的决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担忧和疑虑,望向夏幼薇。
夏幼薇的目光掠过赫连绝苍白的面容,掠过他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最终定格在沙盘上代表温寿城那个小小的标记上。仅仅片刻的权衡,她的眼神便已恢复了惯有的决断与冷冽。
“去温寿城!”她斩钉截铁,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元帅!”几名将领失声惊呼。
夏幼薇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劝阻,目光扫过众人:“我军新胜,挫敌锐气,外蒙短期内组织不起同等规模的攻势。峡口防线已固,由轩辕澈副将暂代指挥,林老将军从旁辅佐,足以稳住局势。”
她看向一旁因为赫连绝重伤和夏幼薇的决定而脸色发白的轩辕澈:“澈儿,你能守住这里吗?”
轩辕澈浑身一震,看着夏幼薇那双充满信任和托付的眼睛,又看了看地榻上生死不明的赫连绝,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混杂着酸涩的斗志涌上心头。他猛地挺直脊梁,原本还有些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色,朗声道:“能!只要我在,防线绝不会破!你放心去!”
夏幼薇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老军医身上:“刘医官,劳你随行。我们需要最快的速度,和最隐蔽的行踪。”
刘医官微微颔首,并无多言,已经开始迅速整理他随身携带的药箱,挑选可能用上的药材。
“立刻准备!”夏幼薇下令,“挑选二十名最精锐的亲卫,轻装简从,伪装成商队,一炷香后出发!”
“是!”
命令下达,整个营地如同精密的仪器再次运转起来。没有人再提出异议,所有人都被夏幼薇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和轩辕澈瞬间爆发出的担当所感染。
夏幼薇走到地榻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巾拭去赫连绝唇边不断溢出的黑血,动作轻柔得与她方才下令时的果决判若两人。
“赫连绝,”她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耳廓,低声却清晰地说道,仿佛立下一个誓言,“撑住。我带你去找解药。”
昏迷中的赫连绝,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炷香后,一支伪装成运送药材的小型商队,趁着暮色,悄然离开了鹰嘴涧大营,朝着西北方向的温寿城,疾驰而去。
马蹄声碎,载着生的希望,奔向未知的险地。
温寿城,坐落于三国交界的河谷地带,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了不受任何单一王朝完全控制的“三不管”地带,也是南来北往的商旅、探险家、逃犯、间谍汇聚之地。城墙高耸,却斑驳着岁月的痕迹与各种势力的印记,城门口守卫的兵士穿着混杂的服饰,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进城的人。
夏幼薇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抵达了城外。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在离城数里外的一处隐蔽小林便命令队伍停下。
“所有人,更换衣物,检查随身物品,不得携带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标志。”夏幼薇利落地脱下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银色轻甲,换上了一套质地普通、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用一块不起眼的头巾包住了过于显眼的发髻和容颜。她亲自检查了装载赫连绝的、经过伪装的马车,确保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
刘医官再次为赫连绝施针,暂时稳住其体内肆虐的毒素,又喂服了吊命的药丸。
“他情况很不乐观,毒素仍在缓慢侵蚀,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冰魄莲芯’。”
夏幼薇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即将跟随她进城的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亲卫。他们此刻也都扮作了商队护卫或伙计的模样,眼神精悍,却收敛了军中的肃杀之气。
“记住,我们现在是来自中原的药材商人,姓凌。我是商队主事。进城后,一切听我指令,非必要,不得与人冲突,不得暴露身份。”夏幼薇沉声吩咐,“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冰魄莲芯’。”
“是,东家!”众人低声应道。
商队缓缓朝着城门驶去。城门口的盘查比想象中更为严格,守卫不仅查看路引文书,还对货物进行了抽查,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逡巡。
夏幼薇镇定自若地上前交涉,暗中塞过去一小锭银子,语气谦和:“军爷辛苦,小本生意,运些药材进去贩卖,还望行个方便。”
那守卫掂了掂银子,又打量了一下夏幼薇和她身后那些看似普通、却隐隐透着精干的“伙计”,挥了挥手:“进去吧!温寿城规矩多,眼睛放亮些,别惹事!”
“多谢军爷提点。”
商队顺利混入了温寿城。
一进城,一股喧嚣而混乱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卖着来自天南海北的货物。穿着各异、口音混杂的人群摩肩接踵,有大声吆喝的商人,有目光警惕的江湖客,有浓妆艳抹的女子在招揽生意,也有衣着破烂的乞丐蜷缩在墙角。空气中混合着香料、食物、牲畜以及某种腐败物的复杂气味。
夏幼薇一边指挥商队寻找合适的客栈落脚,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从各个角落投射过来,带着审视、算计与不怀好意。这座城,就像一头匍匐在阴影中的巨兽,吞噬着一切,也隐藏着一切。
他们最终在一条相对安静些的背街,找到了一家名为“悦来”的老旧客栈。客栈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珠转动间透着市侩与精明,并未过多盘问,收了钱便安排了房间。
安顿好昏迷的赫连绝,夏幼薇留下大部分人手在客栈保护,自己则只带着两名最机敏的亲卫,走上了温寿城的街道。她需要尽快找到关于“冰魄莲芯”的线索。
他们先是去了几家规模较大的、招牌老字号的正规药铺。
“冰魄莲芯?”第一家药铺的掌柜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连连摆手,“客官,您莫不是消遣小人?那可是传说中的东西,别说小店,就是这温寿城最大的药行,怕也拿不出来。听说只在极北之地的万丈冰崖下才有,百年难遇一株,有价无市,有价无市啊!”
接连问了几家,得到的都是类似的回复。要么根本没听说过,要么就直接断言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苏沐白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赫连绝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气氛愈发沉重时,一家小药铺的伙计,在收了夏幼薇一小块碎银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客官,您要找这等稀罕物,光在明面上这些铺子转悠可不行。或许……可以去‘暗香阁’碰碰运气。”
“暗香阁?”夏幼薇目光一凝。
“那是城西的一处地下拍卖行,”伙计的声音更低了,“只有晚上才开,什么来路的东西都可能出现。不过,那里头鱼龙混杂,规矩也大,没点门路和底气,最好别去。”
地下拍卖行?夏幼薇与苏沐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然。这是目前唯一的、明确的线索了。
“多谢。”夏幼薇又抛给那伙计一小块银子,转身离开了药铺。
夜幕,渐渐笼罩了温寿城。白日里的喧嚣似乎沉淀了下去,但另一种属于黑暗的热闹,正在城市的阴影里悄然滋生。
夏幼薇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那“暗香阁”,恐怕绝非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