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学府的“文枢阁”与充满能量波动的演武场、万象楼截然不同。它是一座极其古老、饱经风霜的木质建筑，飞檐斗拱间沉淀着岁月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墨香以及一种独特的、能安神定魂的淡雅熏香气息。这里听不到源力的嗡鸣，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与偶尔响起的低沉讨论声，宁静而肃穆。
林夜的右肩还包裹着药膏，动作稍显僵硬，但在学府提供的特效伤药和治疗术法下，骨头裂伤已无大碍。他与钱多多随着人流走进文枢阁最大的一间讲经堂。堂内没有炫目的能量投影，只有一排排古旧的檀木桌椅，以及前方一座巨大的屏风，屏风上绘制着浩瀚的星空与大地脉络图，笔法古朴，意境悠远。
授课的并非秦愿，而是一位须发皆白、穿着朴素灰色长袍、气质温和儒雅的老者。他手持一卷泛黄的古籍，目光温润，仿佛能看透人心，却又毫无压迫感。他是学府负责文史课程的墨渊讲师。
“今日，我们暂放术法修炼，谈一谈‘源’与‘史’。”墨渊老人的声音平和舒缓，如同溪流潺潺，自然而然地让躁动的新生们安静下来，“许多弟子认为，力量源于印记，源于苦修，这固然不错。然，若不明源质之流转，不晓历史之兴替，纵有通天之力，亦如无根之木，无水之舟，终难行远，甚或迷失己道。”
他轻轻展开手中古籍，那纸张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却承载着沉重的知识。
“源质理论，并非简单的能量等级划分。”墨渊的目光扫过台下众生，“它探究的是本质。源质为何能为人所用？印记又为何是钥匙？”
他并未使用任何花哨的演示，只是用手指凌空虚划，指尖流淌出纯净而无色的源力，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个简洁却蕴含至理的能量结构模型。
“现代理论认为，源初印记，实则是灵魂与世界规则产生共鸣后，在精神层面形成的‘接口’或‘谐振腔’。它并非无中生有，而是将觉醒者灵魂的特质放大、显化，从而得以吸引、过滤、转化无处不在的源质微粒。”
林夜心中一动。灵魂特质？谐振腔？这个解释，似乎比他之前理解的更为深入。他那混沌的印记，又映射着灵魂怎样的特质？
“不同属性的源质，实则是基础源质微粒在不同规则影响下表现出的‘相’。如同水遇寒成冰，遇热成汽。”墨渊继续阐述，他的讲解深入浅出，直指核心，“觉醒者对特定属性的亲和，实则是其灵魂谐振频率与某种规则之相更为契合。而修炼，便是不断调整、强化这个‘谐振腔’，使其能更高效地共鸣与转化。”
听到这里，林夜的心微微下沉。灵魂谐振频率？与规则之相契合？他的“全属性负共鸣”，岂非意味着他的灵魂频率与所有规则之相都格格不入？那他的印记，又是如何形成的？
墨渊似乎洞悉了台下某些学员的困惑，温和补充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现有理论并非完美，宇宙间总有特例与未知。曾有先贤提出猜想，是否存在某种‘混沌’或‘元初’之相，包罗万象，却也因此难以归类……然，此说缺乏实证，仅为假想。”
混沌？元初？林夜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似乎与他的情况隐隐对应！他立刻竖起耳朵，全神贯注。
但墨渊并未在此过多停留，转而道：“明了理论，可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于修炼中，不再盲从，而是更有方向地去感悟、去调整你们的‘谐振腔’。譬如，火系暴烈，修炼时便需观想炽热、燃烧之意境，而非一味蛮横吸收……”
他开始结合不同属性，讲解如何利用理论指导具体的修炼意念和技巧，让许多新生茅塞顿开，连角落里的叶锋也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理论部分讲授完毕，墨渊轻轻合上古籍，语气变得更加深沉。
“接下来，是被尘封的历史。”他缓缓道，“你们所知的现代文明史，并非完整的真相。在漫长的岁月中，源质与深界，并非一直如现在这般‘隐秘’。”
屏风上的星空图景变幻，显现出一些模糊的、断壁残垣的古老遗迹影像，那些建筑的风格与现今截然不同，充满了非人的几何美感与磅礴气势。
“在远比上古更久远的年代，或许被称为洪荒纪元或星火纪元，存在过辉煌的史前文明。他们并非单纯发展科技，而是走了一条源质科技与肉身进化相结合的道路，对源质的理解和运用达到了匪夷所思的高度。”
影像切换，显示出一些残破的壁画和石刻，上面描绘着身形高大、周身环绕能量光晕的类人形生物，与各种奇形怪状的巨大深界生物征战的情景，场面宏大而惨烈。
“他们的敌人，同样是深界。甚至有种观点认为，正是他们过度发达的源质科技，才首次大规模撕裂了现实壁垒，引来了深界最深处的注视，导致了自身的毁灭……当然，这只是猜测。”
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唏嘘：“辉煌落幕，文明断层。历史陷入漫长的黑暗与遗忘。源质成为传说，深界成为怪谈。直到近代，随着工业发展、环境剧变，以及某些……不可言说的‘契机’，源质潮汐再次活跃，深界裂缝重现，觉醒者才大规模出现。龙城卫与各大学府，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逐步建立，艰难地从废墟和古籍中重新拾起力量，守护现今的文明。”
他讲述了早期觉醒者的摸索与牺牲，讲述了龙城卫前身的成立与壮大，讲述了与深界生物一次次惨烈的战役，以及那些埋藏在历史尘埃中的英雄与悲歌。
“历史告诉我们，力量之路，从未平坦。对源质的探索，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与代价。先辈们的经验与教训，刻在碑文上，藏在古籍里，需要你们去翻阅，去铭记。唯有了解过去，方能谨慎地面对未来，避免重蹈覆辙。”
课程的最后，墨渊老人意味深长地说：“文枢阁内，藏书亿万。其中不乏一些……未被广泛认可的孤本、残卷甚至禁书。它们或许记录着偏离主流观点的理论，或许描述着无法证实的诡异现象，或许记载着威力巨大却代价惨重的禁忌之术。”
“学院不鼓励你们现阶段接触这些，但也不完全禁止。只是需要提醒你们，”他的目光变得格外严肃，“知识，同样是力量，有时甚至比源力更危险。尤其是那些未被验证的、充满诱惑的‘捷径’或‘秘辛’，往往伴随着难以预料的风险和……代价。翻阅之前，需扪心自问，是否做好了承担其重量的准备。”
说完，他微微颔首，宣布下课。
学员们陆续离开讲经堂，许多人还沉浸在源质的奥秘与历史的厚重之中，低声讨论着。
钱多多凑过来，咂咂嘴：“乖乖，原来咱们这力量还有这么多门道……还有史前文明？源质科技？听起来好厉害！可惜都没了。”
林夜却沉默着，墨渊讲师的话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混沌元初之相”的假说、“史前源质科技文明”的覆灭、以及那些记录着“偏离主流观点”和“无法证实现象”的孤本禁书……
这些信息，像一块块拼图，与他那异常的印记、那枚神秘的戒指、还有龙城卫对他既警惕又观察的态度，隐隐联系了起来！
他的情况，绝非个例？在遥远过去，是否也有过类似的觉醒者？他们的结局如何？
那些禁书里，会不会有关于这种“混沌”印记的记载？
强烈的求知欲和一丝不安在他心中交织。他迫切需要了解更多！
他没有随钱多多直接回宿舍，而是转身走向了文枢阁深处那浩如烟海的藏书区。
空气中弥漫着古纸与墨香的味道，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竹简、玉简、纸质古籍、甚至还有能量水晶存储的信息单元。
他根据索引，先是找到了源质理论区域。他需要最基础的、关于能量本质、微粒特性、谐振理论的着作。他抽出一本厚厚的《源质本初新解》，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强化后的视觉和理解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阅读的速度极快，记忆和理解能力也远超常人。那些深奥的理论在他脑中不断与自身的体验相互印证。
果然，主流理论对他的情况几乎毫无帮助，所有论述都建立在“属性亲和”与“规则谐振”的基础上。但他看得越发仔细，不放过任何一点关于能量转化、微粒结构、以及那些提及“异常”、“未知”、“未归类能量”的边角注释。
随后，他又根据索引，找到了历史与考古区域。这里的学生明显少了很多，气氛更加静谧。书架上许多古籍都布设了小小的防护禁制，显示着它们的珍贵与脆弱。
他小心翼翼地翻阅着那些关于“史前文明”、“洪荒遗迹”、“文明断层猜想”的书籍和报告。许多记载都语焉不详，充满猜测，甚至彼此矛盾。但他看得无比认真，试图从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中拼凑出可能的真相。
在一本名为《纪元之劫：考古碎片中的猜想》的泛黄书卷中，他看到了一段让他心跳加速的描述：
“……于昆仑北麓绝壁遗迹发现残缺壁画，疑描绘远古先民祭祀场景。其所崇拜之偶像，非人非兽，形似混沌旋转之星云，周遭伴有诸多难以解读之扭曲符号……祭祀者能量反应图谱呈极度惰性及内敛特征，与现存所有属性图谱皆异……疑与‘大寂灭’成因有关，然证据不足，录此存疑。”
混沌星云！扭曲符号！惰性能量！
林夜的手指微微颤抖。这描述……与他那灰色印记何其相似！
就在他心神激荡，想要继续深入阅读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另一个书架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秦愿。
她并未穿着讲师袍，而是一身便装，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本极其古老、甚至用某种兽皮制成的厚重大书。她看得极为专注，眉头微蹙，指尖偶尔在书页上划过，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她怎么会在这里？也在查资料？
林夜下意识地收敛气息，不想打扰她，同时也有些好奇，是什么样深奥的典籍能让这位理论大师如此沉迷。
他悄悄调整角度，看到那本兽皮古籍的封面上，用一种极其古老的、近乎失传的文字书写着几个大字，他辨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其中一个似乎与“契约”或“束缚”有关，另一个则像是“深渊”或“裂隙”的变体。
秦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合上书卷，警惕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视过来。
林夜连忙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纪元之劫》。
秦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认出了他，眼中的锐利稍稍减退，但依旧带着一丝探究。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本兽皮古籍小心地抱在怀里，转身快步离开了藏书区，身影消失在层层书架之后。
林夜缓缓抬起头，心中疑窦丛生。秦愿讲师在看什么？那本古籍又记载着什么？为何如此警惕？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关于“混沌星云”祭祀的记录，又回想了一下秦愿那本古籍封面上的古老文字。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学府教授的知识，或许只是冰山之上允许被看到的部分。而真正的秘密、历史的真相、乃至解决自身困境的方法，或许都隐藏在这些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与禁书区之中。
他将《纪元之劫》中那几页关键的描述默默记在心里，然后将书放回原处。
文枢阁的深处，似乎回荡着历史的低语与秘密的呼吸。
他知道，这里的藏书，将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除了修炼之外，最重要的去处。
他需要更多的知识，需要从过去寻找答案。
离开文枢阁时，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在古老的建筑上，却无法完全驱散林夜心中那越发浓厚的迷雾。
理论指明了道路，历史隐藏了答案。而他的脚下，是一条无人走过的、吉凶未卜的险途。
他握了握拳，肩上的伤隐隐作痛，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他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