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指挥使陆文昭跪在下方,额头死死贴着冰凉的金砖,冷汗浸透了背后的飞鱼服。
宁桓没有看他,声音很轻。
“陆文昭,这就是你的万无一失?”
“朕的贵妃,在国公府,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差一点,就死了。”
“你们锦衣卫,就是这么办事的?”
陆文昭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头磕得更低,声音嘶哑。
“陛下息怒!臣……失职!”
宁桓终于抬起头,将擦拭干净的短剑“当”的一声插回剑鞘。
声响不大,却让陆文昭的心脏猛地一抽。
“朕不想听废话。”
“朕要答案。”
他站起身,踱到陆文昭面前,靴尖几乎碰到了对方的额头。
“天亮之前,朕要知道所有人的名字,所有人的计划,以及他们背后所有的人。”
“查不出来,”宁桓的声音平静下来,“你就自己走进诏狱,把这身皮,还给朕。”
陆文昭魂飞魄散。
“臣……遵旨!”
他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养心殿,身影狼狈地消失在夜色里。
片刻后,一名小太监轻步入内。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宁桓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淡淡吐出两个字。
“让她进。”
贾元春已换下染血的宫装,重新梳理了妆容,但眉眼间的惊惧依旧无法掩饰。
她跪倒在地,泪水涟涟。
“陛下……臣妾……”
“起来。”
宁桓的声音恢复了一丝温度,亲自扶起她,让她在身边的绣墩坐下。
“受惊了。朕已经让陆文昭去查,不管是谁,朕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贾元春心中稍定,旋即又是一阵揪心。
“那……臣妾的家人……”
宁桓拍了拍她的手,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
“刺客能在贾家行凶,失察之罪,难逃责罚。”
“不过你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会从轻。”
贾元春心中一凛,听出了皇帝话语中安抚之下的警告。
她不敢再多言,只能起身告退。
“臣妾……谢陛下恩典。”
看着贾元春离去的背影,宁桓脸上的温情瞬间消失。
他重新拿起那卷书册,目光却穿透了纸页,望向殿外无尽的黑暗。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而荣国府的角落里,林逐风的身影,也悄然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要去拿回自己的东西。
以及,收一点利息。
天色未明,是一片死寂的青灰。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宁桓正在用早膳。
一碗碧梗粥,几样精致小菜。
他吃得很慢,银匙轻叩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是这殿中唯一的活气。
陆文昭进殿时,带进来一股子浸透骨髓的寒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熬了一整夜,眼下血丝密布,官服下摆沾满泥污,整个人透着一股濒死的疲态。
他跪在殿中,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
“陛下,幸不辱命,已查清。”他声音嘶哑,字字仿佛从喉咙里磨出来的碎石。
宁桓放下汤匙,用锦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这才抬眼看他。
“说。”
“刺客,是南诏余孽。”
“贾家修建省亲别院,采买繁杂。这伙人,在绥南州,用一批远低于市价的黄花梨木作饵,搭上了薛家采买管事的线。”
陆文昭语速极快,生怕慢了半拍。
“他们重金贿赂,谎称是流亡木匠,随薛家商队入京。后又买通贾府管事,在园中谋了个修葺水道的差事。”
“借此便利,暗中从园外挖通了一条接入内湖的水下地道,昨夜由此潜入行刺。”
宁桓听着,面无表情,修长的指节在紫檀木桌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人呢?”
“城中据点已尽数拔除,余孽当场格杀。受贿的贾家、薛家管事,皆已下狱。”陆文昭答道,“刺客租住的民房也已查抄。”
宁桓“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你倒是没让朕失望。”
他端起热茶,吹了吹水汽,“朕还以为,今日要为你换个住处了。”
陆文昭的后背瞬间被冷汗再次浸透,头颅深埋,几乎要嵌入地砖。
“臣,万死不敢。”
“砰!”
宁桓将茶杯重重放下。
“汪承恩。”
侍立在旁的大太监汪承恩立刻躬身向前,大气不敢出。
“奴婢在。”
宁桓的声音陡然转冷,不带一丝人气。
“传朕旨意。”
“贾家失察,致贵妃遇险,罪无可恕。贾母,夺老封君诰命。贾赦,身为一等将军,治家不严,降为三品威烈将军,闭门思过。贾政,工部员外郎,即刻罢免,永不叙用。王夫人,夺其诰命。”
“薛家,利欲熏心,夹带刺客入京,为祸端之始。着锦衣卫,即刻查抄薛家大房,所有家产,尽数充入国库。”
“另,命锦衣卫提督墨鸦,穷索全城,清剿南诏余孽,务必斩草除根!”
一连串的旨意,一句比一句森寒。
汪承恩听得心胆俱裂,正要领旨,却听陆文昭斗胆开口。
“陛下。”
他的声音发颤,但依旧坚持着。
“薛家二房,并未参与采买。其家主薛蟠之妹薛宝钗,亦在园中,同为受害者。”
宁桓的目光扫来,殿内温度骤降。
陆文昭硬着头皮,把命悬在腰上继续说:“且薛家二房乃我大炎皇商,生意遍布南北,养活百姓不知凡几。若一体查抄,恐引商路动荡,非国家之福。”
殿内死寂。
汪承恩的呼吸都停了。
良久,宁桓发出一声冷笑。
“你倒是替他们想得周到。”
他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权衡,最终摆了摆手。
“罢了,朕非不教而诛之人。”
“改一下,只抄首恶。薛家大房,罪责难逃,按原旨处置。二房,暂且不动。”
汪承恩心中巨石落地,连忙叩首:“奴婢遵旨!”
他接过拟好的圣旨,快步退下,一刻不敢耽搁。
荣国府内,一夜囚禁。
天光大亮时,汪承恩那尖细的嗓音,一字一句,都像钉子,钉进荣国府的棺椁。
荣庆堂正厅,贾母、贾赦、贾政、王夫人等人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贾母,教子无方,治家不严,夺尔老封君诰命……”
“……贾赦,降为三品威烈将军……”
“……贾政,罢免官职,永不叙用……”
“……薛氏大房,利欲熏心,引狼入室,即刻查抄家产,钦此!”
传旨太监每念一句,跪着的人群就肉眼可见地矮一分。
当听到“夺尔老封君诰命”时,贾母强撑了一夜的身体,仿佛被人从内里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瘫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