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度,不蹚浑水。
霍府门前,赵隶翻身下马时脚腕一软,险些栽倒。
苏礼快步上前,扣住他肘弯稳住身形:
“慌甚?脚都站不住了。”
赵隶喉结滚动:
“不是某慌…是赵丛说的事,太吓人。”
霍去病已先步进府,在正厅案前坐定,见二人进来,他指案侧枰:
“坐。赵丛与你私语,李府那日究竟如何?”
赵隶屁股刚沾凳沿,又‘蹭’地弹起,缩着肩道:
“赵丛说…那日李府门前吵翻了,好些老将都瞧着,此事迟早会漏到陛下耳中。卫大将军特意交代,让将军别掺和。”
霍去病声沉如钟:
“就这些?”
赵隶眼神往苏礼身后躲,声音发飘:
“还…还说张墨带错路,李敢气不过才闹的。”
“你当我可欺?”
霍去病目光如刃戳向他
“昨日赵丛的简牍,字歪丑陋。若只是张墨失察,他能吓成那样?尽数说来,莫等我让人把你拖去校场。”
赵隶吓得一哆嗦,摇头晃脑。
苏礼慢悠悠开口:
“是否话涉宫闱,你怕引火烧身?”
他忙点头如捣蒜,压嗓道:
“赵丛说…李敢在灵前喊疯话,连陛下都骂,说‘今之祸福相依者,与他日卸磨杀驴者,乃同一人也’…他叮嘱,不让某告将军,怕你动怒。”
霍去病眸色骤沉,攥紧的拳头“咚”地砸在案上,赵隶吓得赶紧闭嘴。
苏礼垂手立在旁,沉思片刻后道:
“这便说得通了。李敢敢在众老将面前斥骂卫大将军,不是单怨张墨,是认定李老将军的死,与陛下有关。”
“啊?”
赵隶瞪圆眼
“调令是大将军传的,怎倒怨上陛下?某越听越糊涂。”
苏礼瞥他一眼,语气平静:
“调令是大将军传的,但临战换将、改道东路,若无陛下默许,大将军岂敢擅专?此番他请陛下彻查大将军提携公孙敖之事,然查出无可疑。
——李敢纵有察觉,再刚直,也知君臣名分,哪敢直斥天子?火气没处撒,当然都泼给大将军。”
霍去病垂眸盯着案上军报,沉声道:
“当初是你说‘张墨熟漠北地形’,你早察觉不对劲?”
苏礼摇头:
“张墨那事乃巧合。昔年因张屠之事,恐他再生事端,派去定襄能缓些矛盾,哪料到老将军会被调去东路。如今想来,那条道怕是早有旨意
——大将军不过是奉旨行事。”
赵隶急得跺脚:
“那如今如何?将军若不管,旁人定骂你‘舅父受辱而不护’;若管,又怕陛下疑心你和卫大将军…。”
霍去病抬眸,目光扫过二人,最终落在苏礼身上:
“你怎看?”
他垂手立稳,声线平稳无波:
“赵丛言‘卫府事与霍府无干’,实是为将军避祸
——要害非在李敢殴大将军,在他斥骂天子。大将军能压下此事,将军若蹚浑水,反将霍府拖进来。”
他目光扫过厅外,确认无人偷听,才续道:
“明面上,将军需做两件事:前日备的伤药,送卫府时只问伤情,绝口不提李敢,情义到了便好;再者守口如瓶,无论谁问,只说‘李敢丧父失仪,大将军已训诫’。陛下即便知晓,明着也会装糊涂。”
“为何?”
赵隶抓着后脑勺
“他骂了天子,陛下能忍?”
“刚丧父的功臣之子,若即刻问罪,反显陛下容不得人。”
苏礼笑了笑,抬手按膝
“这是做给天下边将看的体面。”
“那暗里呢?陛下能饶过他?”
赵隶身子往前凑了凑。
“暗里,这笔账必记在心里。”
苏礼俯身近案,声线压得更低
“陛下要瞧大将军能否稳住,看将军会不会为大将军出头,更记着李敢那句‘卸磨杀驴’
——只是此刻不发作,等风头过了,自会寻个公事由头清算。”
霍去病一直垂眸翻着军报,忽道:
“赵隶,去药房取两副上等伤药,明日一早送卫府。仪仗须齐整,越张扬越好。”
赵隶刚应声‘诺’,又问:
“那李敢…真就这般算了?”
苏礼嘴角牵起一抹淡笑,指尖点了点其肩:
“他自断后路,岂能无事?只是将军不能做那递刀人。陛下要处置,自有诏命;陛下要压,将军跟着糊涂便是。”
霍去病起身离案,抬手按了按眉心,望着庭中落梧,声线沉:
“舅父要压,我便陪他压几日。只是李敢…往后在军中,怕是再无立锥之地。”
“将军顾好霍府与大将军,足矣。”
苏礼缓步近前,垂手道
“帝王驭下,向来是先压后算。”
赵隶拍着胸口,粗气都顺了:
“还是礼弟想得周,某一路都攥着汗,怕说漏半个字。”
苏礼眼风扫过他:
“再敢藏话,便请将军派你去朔方守烽燧,一辈子瞧不着长安的坊市。”
赵隶赶紧摆手:
“哪能?下次不会!”
霍去病忽转话头:
“于长史处,可绕开宗室径走官署文书?令县衙出‘认义女’具结,再报郡府核批
——官府备案后,玉儿便从庶人成于氏女,良家子名分就稳了。
苏礼拱手忙道:
“将军放心,某早查过《户律》。认义女有两途:官批为实,宗认为虚。于长史虽回乡下取宗族户籍,某已嘱其家人先递‘认女呈文’去郡府。他旧部任郡丞,文书先备案,等他归来自会补签,三日内必批下。”
霍去病松了口气,眉峰又蹙起:
“怕就怕李敢之事牵连朝堂。于长史虽为文官,亦是朝臣,若有人借‘整纲纪’挑刺,说认义女不合礼制,反误了事。”
“将军多虑。漠北大胜,将军以大司马之尊纳妻,正合‘功成荣娶,国祚永昌’的吉兆。且呈文只写‘玉儿系良家孤女,自幼失怙’,官府核的是清白,不是祖宗谱,挑不出错。”
“我近来总觉倦怠,夜中总难安寝。”
霍去病捏眉心,声线轻
“玉儿的事得快,趁我如今还能撑着。霍府宗祠那些人,我在时尚不敢多言,若我倒下,必翻旧账说她‘出身不明’。”
“将军宽心。”
苏礼拱手躬身,声线笃定
“某已嘱伍缮去于府守着,郡府批文一到,某即刻备‘纳征’礼单,明日亲送于府。将军以大司马之尊纳妻,本就该风光,陛下或许还会赐贺礼,旁人谁敢置喙?”
霍去病声线轻缓:
“某非惧人言,是惧夜长梦多。李敢敢在灵前放言,足见人心易变
——某当趁此刻军功在握、身份尚稳,将玉儿之事定妥。”
他躬身拱手:
“某这便去催于府之人,令其今夜必将文书送抵郡府。明日一早,某亲往郡府监核,午时前必取批文而归。”
“你办事,某放心。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沉定望苏礼:
“若某有个万一,需护玉儿周全
——霍府之人敢慢待她,你可依家法处置,不必请示。”
苏礼心头一紧,垂首沉声道:
“将军正值壮年,又为陛下倚重,必当安康顺遂。然将军放心,玉儿之事,亦是某事,纵拼性命,亦护其周全。”
霍去病浅笑:
“有你这话,某便踏实了。去歇息吧,有消息即刻报来。”
二人趋步而出,苏礼总觉此事,还有更大的麻烦。若要避开此祸,还需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