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镀金城王宫深处。
一间偏厅奢华得令人窒息。
墙壁,廊柱,乃至家具的边角都包裹着繁复的黄金纹饰。
阳光费力地透过高窗上镶嵌的彩色宝石,在地毯上毫无温度的光斑。
剑士站得笔直,如同他腰间的佩剑。
他换上了一身质地精良,剪裁合体的深白色旅行便服。
配合他挺拔体态,显出优雅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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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坐在宽大金椅上的,是一位身着繁复华丽锦袍的中年男人。
他拇指上那枚刻有王室印记的宝石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
负责外事接待的“金言大臣”帕瑟尔。
帕瑟尔,传递美好的使者。
帕瑟尔脸上挂着微笑,打量着眼前这位来自贵族家庭的年轻人。
“欢迎来到镀金地,远道的客人。”
大臣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陛下繁忙,便由我,帕瑟尔,聆听您踏上黄金土地的缘由。我们,向来珍视每一位剑士的友谊。”他微微倾身,姿态优雅。
剑士目光平静地掠过大臣的笑容,掠过那些黄金纹饰,最终落在一片虚无。
他没有立刻回答。
厅堂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名贵熏香无声缭绕,以及尘埃在光斑中浮动。
当帕瑟尔的微笑僵硬时,剑士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穿透力。
如同他出剑时的锋锐,划破了厅堂内浮华的空气:“我不知道,阁下。”
帕瑟尔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剑士目光沉静如水:
“家族的意思,已通过信件传达了。
“许多人来到这片被黄金眷顾的土地,寻找财富、力量、荣耀。”
他顿了顿,翠绿色的眼眸深处,仿佛在燃烧,“帕瑟尔阁下,我来此,是为了寻找问题。
“在我家乡,有句话,一个好的问题,等于半个好答案。
他微微向前倾身,虽然幅度极小,却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帕瑟尔阁下,您知道有什么问题,值得人追寻一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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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瑟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身体微微后靠,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的宝石戒指,坚硬的棱角硌着指腹。
莫名其妙!
帕瑟尔心里暗骂一声。
这本该只是一次,例行公事般的,礼节性的交流。
但显然,剑士有其它目的。
他的话语像裹着绒布的匕首。
平和,却藏着锋刃,似乎在暗指大臣不愿深想的事情。
帕瑟尔并不擅长应对突发情况。
他把历史当做老师,可北方在镀金地从未留下过什么。
一些近来令人心惶惶的风声,不由地在他脑海中盘旋。
不容置疑,高傲的男声忽然出现:
“收起锋芒,除非你并非客人。”
“亲卫军领袖,纳克特。”剑士转身。
高大雄壮、身披暗金鳞甲的男人,手握长矛,仿佛一尊战神雕像。
剑士不由得将他与圣子那位沉默的护卫作对比。
同样是惊人的体型,亲卫军长显得更加精悍瘦削,每一寸肌肉都仿佛为杀戮而锤炼。
那目光中的侵略性犹如鹰隼,远超前者。
实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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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看清剑士何时拔剑。
仿佛只是光影的一次闪烁。
下一瞬,矛尖已然抵在剑士的胸口,只需稍稍发力便能透甲而入。
同时,纳克特古铜色的脸颊上,一道血痕悄然浮现。
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沿着他的脸部线条滑落。
幽蓝色,如同活物般的光纹在纳克特的皮肤下瞬间浮现。
他的愤怒没有通过言语,而是全部灌注于那紧握长矛,稳如磐石的手臂之上。
纳克特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剑士。
“卫兵!卫……”大臣这才惊觉。
他声音尖利哆嗦,却被纳克特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我本以为,你是常态化后隐藏了纹路。”
剑士语气里带着失望,“我高看你了。本以为,你和那个护卫,不会差太多。”
“护卫?你是说圣子身边那个?”
“应该吧,或许超过你的,不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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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你的挑衅伎俩,小爵士。”
纳克特冷笑,他的脸颊微微抽动,言语却平稳冷淡,“我听说过你。贵族出身,但爵位是自己挣来的,靠着你那神灵赐福的长兵天赋。上场时候,记得带好武器。”
纳克特手腕一收,黝黑长矛利落地撤回,侧身让开了通往厅外的路。
“怎么感觉,你会在我转身的时候,偷袭我?”剑士眉头一挑。
“我会做的,如果你没有察觉,但你足够警惕,去庆祝你小小的胜利吧。”
纳克特坦然道。
剑士脸上的轻慢渐渐收敛,手腕一翻,长剑无声归鞘,“……我为之前的挑衅致歉,比赛再见。”
说完,他步履轻巧却沉稳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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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大臣不可置信,“他几乎……”
“是,我放的。”纳克特抹去脸颊血痕,语气依旧不容置喙。
“你……”大臣气得够呛,但猛地想到历史上诸多轻视兵器,事后被视为蠢货的官员,深吸一口气,
“我不懂你的……方式。但我相信,您绝对能杀了他吧!”
“怎么?”
纳克特冰冷目光刺向大臣,“我看错人了?原来你愿意为尊严而死?”
大臣一愣,冷汗直冒。
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死亡河流的岸边前走了一遭。
“是我的错,太久不接触兵器,忘记了危险。”大臣感叹,又咬牙骂道,“北方的野种就是不懂礼仪!”
“他是我的对手,你贬损他,就是否认我的价值。”纳克特说。
大臣被噎得又是一哽,“……我道歉,您知道我并非有意。”
“你似乎还有别的想说?”纳克特问。
“您的目光和兵器一样,足以洞穿最厚的甲胄。”大臣恭维,随即压低声音,“他自北方而来,一路经过了王庭各个城邦。毫不客气的说,他把我们当死人看。王庭是不是……”
“愚蠢的臆想。”
纳克特嗤笑,“他的剑年轻,热情,不是你这种对权力痴迷的人能理解的。”
语罢,纳克特沉默了一会,“不过,他应该确实见到了一些东西,有了判断——
“圣子想杀黄金王。”他以最正常不过的语气说。
“纳克特!”大臣慌忙四下张望,即使明知这里不可能有外人。
纳克特冷笑,“呵,你们整日指责我傲慢,可现在?你们议论血脉者的意图。真的如何,假的如何?你们无法影响。
“哦,我都快忘了。”纳克特恍然,“圣子出现的时候,你们质疑过他。”
“纳克特!”大臣几乎在吼,发颤,“你在轻视黄金地的神圣吗?”
“言语把戏。”
纳克特哼了一声,但随即,他的神情也笼上一层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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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文明人,都知道。
神权王庭起源于战争王族与黄金王的伟大联合。
数百年间,王庭随着领导者的才略起起伏伏,但无论辉煌时,还是苦难时,黄金地都在。
它是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
在王庭分裂的当下,更是各蛇庭与王庭最直接的纽带,联系。
黄金地消失会带来什么?
那与大地碎裂,与白河断流一样。
纳克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缓慢,“最后一任亲卫军,听起来荣誉至极。”
他坚定起来,“我履行我的职责,贯彻我的力量和荣誉!”
说得像你能影响什么。
大臣腹诽一句,和蛮子聊天让他心累,换了话题,试图抓住一点熟悉的事务,
“审判官呢?快到觐见时候了。他从未缺席过。”
“我见到他了。”纳克特回答,目光看着剑士离开的方向,“他说他有要事急需处理,托我向陛下致歉。”
“要事?能有多紧要?”大臣压下思绪,叹一句,“他又不可能解决圣子。”
纳克特瞥了大臣一眼。
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大臣顿时泄了气,自嘲地说,“唉……真是,快把所有人逼疯了。”
“审讯官不会。”纳克特常态化的讥笑,“他本来就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