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香炉里,沉香燃出的烟线笔直向上,却被李衡进门时的气场冲得微微散乱。唐文宗刚放下手中的河北裁军奏疏,抬眼便见李衡身着紫袍,腰悬尚方剑,竟未按礼制在殿门处解剑,只微微躬身便大步流星走到殿中,腰间双鱼袋里的神策军统帅印,随着步伐撞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陛下召臣议河北裁军,臣已拟好章程。”李衡递上奏疏时,手指只捏着疏卷的一角,既未像其他臣子那般双手捧呈,也未低头躬身,目光直视着御座上的文宗,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扫过两侧躬身侍立的百官——那姿态,不似“奏对”,倒像“议事”,带着一种无需掩饰的强势。
文宗捏过奏疏,指尖刚触到宣纸,便听见李衡的声音又起:“臣议:河北藩镇需裁军三成,但需用靖安牙兵监督——寻常禁军镇不住那些骄兵,玄甲军抽两千骑驻沧州,随时应对突发,粮草由吴王府食邑拨付,无需国库开支。”
“无需国库开支?”文宗抬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李卿的食邑租税,近年多贴补军需,朕已许内府补你两成,何必再如此拮据?”
这话本是示好,李衡却嘴角微勾,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陛下,臣的兵,臣自己养得起——若用国库粮,难免受户部掣肘,裁军之事拖上三月,藩镇恐生变数。臣的法子,三日便能定章程,半月可遣牙兵赴河北,陛下只需画押便可。”
“画押便可?”文宗握着奏疏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纸边,“李卿,河北节度使是朕亲封的,你派牙兵监督,需先与他们通个气,免得落人口实,说朕……说朝廷不信任他们。”
“信任?”李衡突然上前半步,殿内百官皆屏息——按礼制,臣子奏对需距御座三丈,他这一步,已越了规矩。“陛下,成德节度使去年私藏甲胄三千副,幽州刺史截留赋税养私兵,这些臣都有证据。”他从袖中抽出两卷文书,随意放在御案旁,“臣派牙兵去,不是‘不信任’,是帮他们‘守规矩’——若他们听话,牙兵只监督裁军;若不听话,玄甲军三日便可抵沧州,陛下信不信?”
最后那句“陛下信不信”,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文宗看着御案旁的文书,封皮上“李衡亲查”的朱印格外刺眼——李衡竟绕过三省六部,私自查藩镇的账,还把证据直接摆到他面前,这是“先斩后奏”,也是“实力示威”。
殿外的寒风突然吹进窗缝,烛火晃了晃,映得李衡腰间的尚方剑鞘泛出冷光。裴度忙出列打圆场:“李卿也是为朝廷着想,河北裁军之事,确需雷霆手段,牙兵监督甚妥。”
李衡却没接裴度的话,反而转头看向文宗,目光里带着几分坦然的倨傲:“陛下,臣的兵,臣的战术,臣的章程,从来都是为了平乱安唐。若陛下觉得臣越权,可撤臣的职,换别人来——但臣要说,换了人,河北裁军至少拖一年,藩镇乱了,长安的安稳,可就难说了。”
这话近乎“逼宫”,却又句句属实。文宗看着李衡挺拔的身影,想起漠北的捷报、靖安牙兵的精锐、将官营里的栋梁,终是松了手,在奏疏上落下朱批:“准奏。牙兵赴河北之事,由李卿全权处置。”
李衡接过奏疏,看都没看便揣进袖中,转身便走——既未谢恩,也未按礼制“趋步退下”,而是大步流星出了殿门,靴底踩在金砖上的声响,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文宗的心上。
百官看着他的背影,再看向御座上脸色苍白的皇帝,皆低头屏息,无人敢言。殿内的沉香烟又直了起来,却再也暖不透文宗此刻的寒意——李衡的倨傲,不是“恃宠而骄”,是“恃功而傲”,是“恃兵而傲”。他需要李衡护大唐安稳,却又怕李衡的权柄压过皇权;他想制衡李衡,却又无可用之人、可用之兵。
“陛下,”内侍轻声道,“李卿虽倨傲,却是真心为大唐……”
“真心?”文宗打断他,指尖摩挲着御案上的朱印,“他的真心,是为大唐,还是为李家?”
无人能答。紫宸殿的烛火,在深夜里又开始忽明忽暗,像极了文宗此刻的心境——他倚重李衡的军事体系,却又忌惮这体系背后的权柄;他需要李衡的倨傲镇住藩镇,却又怕这倨傲终有一日,会对着他这位皇帝。
而李衡此刻已回到中书省,将河北裁军章程扔给参军:“按章程办,牙兵明日启程,让赵虎亲自带队——告诉河北藩镇,别耍花样,孤王的刀,比他们的私兵快。”
参军看着他眼中的锋芒,突然明白:李衡的倨傲,从来不是针对皇帝,是针对所有威胁大唐安稳的人。只是这份锋芒,落在皇权至上的长安,终究会磨出越来越深的裂痕——而这裂痕,终有一日,要靠李衡的实力,或是皇帝的隐忍,才能勉强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