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天风猎猎。
林、樊两股兵马的营帐扎在林中空地上,却泾渭分明列在左右。
左侧营帐排列整齐,营垒筑得有一人高,辕门鹿角排列有序,营地的墙外还布了陷阱。
这井然有序的样子,和另一边胡乱搭建的几个草棚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更别说两边军士各自起火做饭,左侧的林家私兵吃的是肉菜米饭,右边樊移山的反军喝的是菜汤稀粥。
右边军士深吸一口左边传来的肉香,再配着喝一口苦菜汤,看向左侧的目光明明暗暗,讳莫如深。
牙牙立在林间枝桠间,借着夜色和枝叶窥探着下面,忍不住就歪了歪头。
这样看起来,这临时结盟的林、樊两军,也没有那么和睦吗?
自古以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既然结盟,一个吃肉一个喝粥,还扎营扎得如此近,这关系能好就有鬼了。
牙牙翻身从树顶上飘落,对被派来协助的萧妙才等人比了比手势。
七名军士心领神会,分站于四面警戒,让牙牙和萧妙才小声讨论。
“将军让我们烧了他们的粮仓,趁乱四处点火,然后他趁机扑杀。”
“但我看这里面还有文章可做,你让将军先别过来,等我发了信号再动手。”
萧妙才虽然和牙牙没打过什么交道,但他妻子林芳娘和牙牙却私交颇多。
这次各家内眷得以成功脱身,离开唐家的桎梏,牙牙居功至伟。
更别说他们将军在出发前指明了,让牙牙做小队指挥。
所以萧妙才也没多问,领命就让手下速去报信。
随后剩下的人按照牙牙的吩咐,从她登高观察到的营墙边角潜入营中,钻进了樊家军队的营帐内。
……
东海县因为背山靠海得名,早晚风大得能把人头给吹掉。
林家私兵们见惯了这里的气候,吃完饭就各自回了营地,挡风帘一放,在营帐内休息。
唯有写着“林”字的大旗被风吹到绷直,发出与风搏斗的脆响。
这时,一道流光闪过,如小儿手臂粗的旗杆应声而断,重重砸在了下方的营帐顶上。
营帐内的军士们惊慌出门,正看到一道穿着樊军服装的身影闪身进了右侧营中。
地上是他们的军旗,被一瓢苦菜汤浇得湿透,混着地上的泥水看起来如一团破布。
林家军士当场就怒了。
他们顶着夜风,一路冲到右边正中的大营,非要樊移山给个说法。
“双方合作,主子不是没有给你们粮食!是你说要将粮食用在正时,战前先如常饮食。”
“现在你们的人做这种恶心人的小动作,莫非是你樊移山想要挑衅林家?”
林志贺是林家世代家仆,也是林家家主从小的伴读,这支私兵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他对林家的忠心自不用说,军旗损毁对兵卒来说更是不吉。
此时和樊移山讲理而非直接动手,林志贺觉得自己已经是脾气太好。
谁料樊移山却是一脸莫名,装得一无所知。
“是不是风太大,把旗子给吹断了?”
“我手下的兄弟们都是老实人,就算羡慕你们吃得好,也只会回营多灌两壶水,绝不会有胆子去你们那里捣乱的!”
两军虽然结盟,但中间的空地也有个十来米,他的人真要过去了,未免也太过醒目。
谁会这么不要命,干这种往秃头顶上放虱子的蠢事?
他们虽然是反民,但不是傻瓜。
林志贺自然不信,他手下在旗杆倒地砸到篷顶第一时间就冲出来,抓到了对方的身影,又岂容他狡辩。
“让你的人出来,我的兵当场认人!”
樊移山能以流民身份拉起一支反军,就算馋林家给的厚利,也不是半点血性没有的孬种。
听到林志贺这种论调,他也火了。
“姓林的,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老子和你们是结盟,不是要给你们这些老爷们当狗。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冲到我营地里就想要搜营,莫非真当我樊移山好欺负?”
林志贺心里还真是看不起这些泥腿子。
一群乌合之众,个个又黑又瘦,看人都不敢抬眼的东西。
现在看樊移山横眉怒目,他寸步不让,反而更抬高了声音。
“别说理在我林家,就算是欺负了,你又要如何?”
“没了我林家供的粮食,你这些兄弟还能吃饱一顿饭?上次和张安中抢地盘,被打得跟狗一样,连人带粮食全丢了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忘了?”
“你!”
双方正在对峙,突听得旁边的马棚一片惊响,营帐外传来阵阵大声惨呼。
林志贺和樊移山也顾不上对面这个傻缺,抢步出帐一看,顿时目眦欲裂。
只见樊军的十几匹战马不知何时被放出了棚,马尾上燃起一簇簇火球。
这些马儿被火烧得吃痛,一路横冲直撞,正在他们暂住的草棚乱跑乱撞。
每撞到一处,就把火带到那一处。
火苗子瞬间在樊军营地内张牙舞爪地蹿了起来。
一道凄厉尖叫声在人们慌乱躲避的惨叫里尤其清晰。
“该死的林家狗,冤枉我们不算,还想放火烧死我们!”
“我就知道这些鱼肉百姓的扒皮鬼们不能合作,他们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和他们拼了!”
“今天就是被烧死,老子也要把火滚他们一身。”
众人顺着这声惨叫抬眼望去,果然是个浑身带火、被烧得惨烈的人影一个箭步冲向了左边营地。
“不好!”
林志贺一惊之后,迅速察觉了对方话中恶意,赶紧招呼手下们去拦。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同归于尽的举动太过惨烈,又有人举着被烧起来的柴草也跟着冲到了林军营地里。
无数火星像飞溅岩浆般向左面扑去。
林志贺只觉周身温度骤然拔高,脸上隐有灼痛之感,烟气熏的他眼睛生疼,想要流泪。
牙牙在树上看得清楚。
那火先是随着惊马游走,又星星点点四散开来。
星火遇柴草,又有风力助阵,迅速酿成了一团大火。
火光从右往左,愈演愈烈。
浓密的黑烟中火光熊熊,在暗夜的映衬下触目惊心,生生照出数里远。
牙牙趁此时机,手中银锥连发。
一枚银锥直入林志贺心口,另一枚则划破了樊移山颈部。
两军首领上一秒还在大声呼喊救火拦人,下一秒却都艰难地荷荷吐气,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除了两人身边亲信惊呼救人,又拔刀怒视彼此。
更多还在逃命的军士们,只是徒劳地想要突围逃离火海。
这种时刻,林家军规整严密的营垒和陷阱反而成了缺点。
不少往外逃的林家私兵甚至还没来得及翻墙,就被火烧到了身上。
而樊军则逃得顺利,眨眼间就跑进了空地旁边的林子里。
但林中暗处,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持刀静候许久的萧妙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