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一楠推开洋楼大门时,玄关处的感应灯“咔嗒”亮起,暖黄的光先落在一双眼熟的棉拖上。
是徐妈特意给她留的,米白色鞋面上绣着只圆滚滚的小熊,鞋底还沾着点未干的水渍,显然刚擦过。
空气中飘着糖醋排骨的甜香,混着徐妈熬的银耳羹味,本该是温馨的家的味道,却被门口散落的几双鞋搅得变了味。
一双黑色皮鞋随意踢在鞋架旁,鞋尖沾着泥点;
一双米色高跟鞋歪在角落,鞋跟还勾着半片梧桐叶;
还有双蓝色运动鞋,鞋带散开,鞋里塞着团皱巴巴的纸巾。
“小姐回来了。”徐妈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握着汤勺,快步走过来接过薛一楠的帆布包,声音压得很低,“表少爷一家来了,是夫人早上特意打电话交代的,说今晚要回来,给他们带了礼物。”
薛一楠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捏着小熊棉拖的鞋帮,指腹蹭过绣线,“我妈...回来了?”
她上次见母亲,还是半年前母亲出国谈生意前,在机场匆匆见了一面,连顿饭都没来得及吃。
徐妈点点头,帮她把帆布包挂在玄关挂钩上,又指了指客厅方向,“夫人说让您今晚别出去,等她回来。”
“我给您准备了草莓干和热牛奶,放在您房间书桌了,也跟表少爷说了,让他们别去打扰您。”
薛一楠“嗯”了一声,拎着书包往客厅走。
刚拐过走廊,就听见电视里肥皂剧的喧闹声,夹杂着舅舅杜俊伟刷短视频的笑声。
她探头看去,杜俊伟穿着身不合身的西装,领带歪在脖子上,整个人窝在沙发里,手机举得老高,屏幕上是穿着暴露的美女跳舞,声音开得震天响。
舅妈梁美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剥着橘子,橘子皮随手丢在地毯上,垃圾桶明明就在脚边,却连弯腰都懒得动。
十三岁的表弟杜文博趴在茶几上,捧着手机傻笑,屏幕亮着的是成绩单界面,电视开着却没人看,画面里的男女主还在哭哭啼啼。
“楠楠回来了?”杜俊伟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眼神扫过薛一楠的帆布包,语气带着点敷衍,“快过来看看,你弟弟这次期末考试,进步老大了!”
薛一楠心里冷笑,杜文博的成绩她还不清楚?
从小学到初中,永远稳居班级倒数第一,每次家长会,梁美兰都要找老师哭诉说孩子“不是读书的料”,现在突然说进步,怕不是只从倒数第一爬到了倒数第二。
她脸上却挤出笑容,走过去弯腰看了眼手机屏幕:年级排名那一栏,赫然写着“328\/600”,比起上次的“598”,确实前进了两百多名,甚至摸到了中等线。
“不错啊表弟,”薛一楠挑了挑眉,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哪里请来的家教?”
“我记得之前请过五个,都被你气走了吧?”
梁美兰立刻放下橘子,脸上堆起笑,伸手拍了拍杜文博的头,“可不是嘛!”
“这次找的家教可厉害了,是个高中生,跟你同岁,听说还是江城一中的学霸呢!”
“我看过她的成绩单,门门都快满分了,教你弟弟也有一套,不像以前那些老师,只会凶孩子。”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惋惜,“就是可惜,这家教只有周末有空,要是能天天来,你弟弟的成绩肯定还能再往上冲冲。”
“江城一中的学霸?”薛一楠的心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攥紧了书包带。
她还没跟家里说自己从明德退学、转去江城一中的事。
母亲忙得没时间管,父亲更是不闻不问,要是被舅舅一家知道,指不定会怎么添油加醋。
她压下心里的波澜,装作随意地问,“江城一中可是市重点,成绩好的就那么几个,她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在竞赛上见过。”
梁美兰愣了愣,抬手拍了下额头,“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叫林、林什么来着?”
“林冉!小林老师叫林冉!”杜文博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对这个家教很满意,“小林老师可好了,我上次数学考不及格,她没骂我,还陪我做了一下午习题,说我其实很聪明,就是没找对方法!”
“对,林冉!”梁美兰连忙附和,笑着说,“是个瘦瘦白白的小姑娘,说话轻声细语的,看着就文静,没想到教起书来这么有办法。”
薛一楠的呼吸瞬间滞住,像有块冰突然砸在心上。
她几乎是立刻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指尖有些发颤地解开锁,翻出之前在学生会档案室拍的林冉档案照片。
照片里的林冉穿着江城一中的旧校服,扎着高马尾,嘴角带着点腼腆的笑,眼神干净得像块玻璃。
她把手机递到梁美兰面前,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是、是她吗?”
梁美兰凑过来看了眼,立刻点头,“对!就是她!楠楠你真认识她啊?”
“...在竞赛上见过一次。”薛一楠迅速锁上屏幕,把手机揣回兜里,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凉意。
她不敢看舅舅舅妈的眼睛,只好错开视线,落在茶几上的橘子皮上,声音有些含糊,“她、她确实挺厉害的,解题思路特别清晰。”
“厉害是厉害,就是家庭太...”杜俊伟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嫌弃,他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上次你弟弟要期中考试,我留林冉吃晚饭,结果她爸妈突然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两个巴掌,骂她‘赚了钱不知道回家交’,跟疯子似的。”
“我后来托人打听了一下,她是被领养的,那对养父母可不是什么好人,赌博、欠债,劣迹一大堆,林冉赚的钱,基本都被他们拿去填窟窿了。”
薛一楠的拳头瞬间握紧,指节泛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早就知道林冉的家庭不好,却没想到会这么糟,被养父母当众扇巴掌,连一顿安稳饭都吃不上。
再看眼前的杜俊伟,穿着母亲给买的名牌西装,却对着一个挣扎求生的女孩评头论足;
梁美兰随手丢着橘子皮,嫌弃林冉的家庭,却忘了自己一家正赖在薛一楠家蹭吃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