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这隐秘谷地的那一刻,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野花的清新气息,与外界山林的肃杀湿冷截然不同。溪水潺潺,鸟鸣清脆,阳光透过周围山峦的缺口洒落,给这片小小的世外桃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苏十三强撑着最后的精力,迅速沿着山谷边缘巡视了一圈。山谷不大,呈椭圆形,四周皆是陡峭的崖壁,他们出来的那道裂缝是唯一的入口,也极为隐蔽。谷内植被丰茂,溪流清澈见底,能看到几尾小鱼游弋,那几棵野梨树果实累累,树下还生长着不少常见的野菜和菌菇。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人类或大型野兽近期活动的痕迹。
“暂时安全。”他回到溪边,对翘首以盼的苏晏晏和林泉说道,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后背的伤口在放松下来后,疼痛感更加鲜明地传来。
听到这句话,苏晏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下。她将璎珞从背上解下,孩子脚一沾地,就被柔软的草地和点缀其间的野花吸引,怯生生地蹲下去,用小手触摸着一朵紫色的小花,这是多日来她第一次流露出属于孩童的、对周遭环境的好奇。
林泉立刻放下药篓,首要任务便是重新为苏十三处理伤口。他让苏十三俯卧在铺了厚厚干草的平坦处,小心翼翼地解开被血和汗水浸透又干涸的布条。伤口因为昨夜的寒冷和今天的跋涉,边缘有些红肿,幸未化脓。林泉用溪水仔细清洗,敷上新的、捣碎的消炎草药,再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
“此地环境甚佳,安静祥和,利于伤口愈合。苏壮士务必静养数日,不可再牵动伤处。”林泉郑重叮嘱。
苏十三闭着眼,嗯了一声。他深知伤势若再恶化,将成累赘,此刻不是逞强之时。
安顿好伤员,苏晏晏则开始着手为他们打造一个临时的“家”。她选择了一处地势稍高、背风干燥且靠近溪流的地方。用树枝和宽大的树叶,借助几块天然岩石,搭起了一个简陋却足以遮风避雨的窝棚。窝棚内铺上厚厚的干草和落叶,柔软而温暖。
接下来,便是解决食物问题。山谷虽小,物产却颇丰。苏晏晏首先走向那几棵野梨树。树上的梨子尚未完全成熟,青黄色的外皮,个头不大,但数量极多。她摘下一个,用衣袖擦了擦,咬了一口。果肉清脆,汁水丰沛,虽然略带酸涩,但在这久未尝到水果的时刻,已是无比清爽甘美的滋味。
她摘了许多梨子,用衣襟兜着带回临时营地。光是这些梨子,就足以让他们补充大量水分和维生素。
然而,仅靠水果无法满足身体对能量和修复的需求。苏晏晏的目光投向了溪流、草地和林下。
她请伤势不便的苏十三用削尖的树枝,坐在溪边,耐心地刺鱼。山谷溪流中的鱼似乎从未受过惊吓,竟让他轻而易举地刺到了好几条肥嫩的溪水鱼。林泉则在附近采集了鲜嫩的荠菜、马齿苋和一些可食用的灰灰菜,还在梨树下发现了几丛新鲜的草菇。
食材备齐,苏晏晏开始构思如何利用这难得的安宁和相对丰富的物产,做一顿真正能抚慰身心、促进恢复的餐食。她想到了那珍贵的崖蜜。
首先,她准备做一道 “梨蜜润肺羹” 。将几个野梨去皮去核,切成小块,放入石臼中,加入适量溪水,架在小火上慢慢熬煮。待到梨肉软烂,汤色微黄,她舀出几勺浓稠滚烫的梨汁,待其稍凉,调入一小勺金黄色的崖蜜,搅拌均匀。蜂蜜遇热会破坏部分营养,故需稍凉后加入。这碗温润的梨蜜羹,清甜不腻,既能润泽他们干渴焦躁的肺腑,梨的果酸和蜂蜜的营养也易于吸收,对伤后体虚的苏十三和年幼的璎珞尤为适宜。
果然,苏十三接过那碗温热的梨蜜羹,慢慢喝下后,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苍白的脸上也似乎有了一丝血色。璎珞更是爱极了这甜滋滋的滋味,小口小口喝着,眉眼弯弯。
主菜则是充分利用了现有的鲜物。苏晏晏将处理干净的溪水鱼用清水略煮,撇去浮沫,加入拍松的野姜和葱结(她在山谷中也发现了少量野葱),熬煮成一锅奶白色的鱼汤。鱼汤将成时,放入洗净的荠菜、马齿苋和草菇。野菜的清新和菌菇的鲜香融入鱼汤,使得汤味层次更加丰富。
她没有在汤中加盐(山谷中未找到替代品),却在每人碗中,滴入了两三滴珍贵的崖蜜。这并非传统的做法,但在这无盐的条件下,蜂蜜那温和而深邃的甜味,竟然奇妙地平衡了鱼汤的鲜美和野菜的微涩,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润醇和的味觉体验,既不突兀,又极大地提升了汤品的满足感。
“鱼汤佐蜜,别有一番风味。甘能缓急,润能补虚,甚合药理。”林泉品尝后,给出了专业的肯定。
除此之外,苏晏晏还将剩下的几条小鱼和采集到的野菜,用洗净的宽大树叶包裹起来,糊上泥巴,埋入他们生起的篝火余烬中,做了几个小型的 “叫花鱼蔬包” 。利用余温慢慢煨熟,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食材的原汁原味。
这一餐,有汤、有羹、有煨烤的鱼蔬,虽然依旧没有盐和丰富的调料,但在食材的多样性、烹饪的用心以及崖蜜画龙点睛的运用下,显得格外丰盛和妥帖。他们围坐在窝棚前的篝火旁,慢慢地吃着,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与饱足。
夜幕降临,山谷中繁星满天,气温比外界温暖许多。璎珞在苏晏晏轻柔的哼唱中,躺在柔软的干草铺上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梨蜜的甜意。苏十三也终于能放松下来,靠在岩石上闭目调息,后背的伤口在草药的清凉和食物的滋养下,疼痛大为缓解。林泉则就着篝火的光芒,整理着今日新采集的草药,脸上是连日来罕见的平和。
苏晏晏没有立刻休息,她坐在溪边,听着潺潺水声,望着星空。她再次拿出那块记录食谱的树皮,就着月光和远处的火光,用炭笔认真记录:
“桃源日。得野梨,清酸解渴。获崖蜜,甘润滋补。无盐,以蜜入鱼汤,竟得奇鲜,味醇而和。梨蜜相煨,润燥极佳。此地物候宜人,暂得喘息。食之道,贵在因地制宜,存乎一心,虽陋材亦能成慰藉之珍馐。”
她记录下的,不仅仅是食物的搭配与做法,更是在绝境中寻求生机、在匮乏中创造美好的智慧与心境。这片意外的桃源,给了他们宝贵的休整时间,而大自然慷慨的馈赠——尤其是那沁人心魂的崖蜜,如同甘霖,滋润了他们干涸的生命力,修复着身心的创伤。
逃亡之路尚未结束,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星辉笼罩的静谧山谷里,他们可以暂时放下所有恐惧与疲惫,让身体和灵魂,在这混合着梨香与蜜甜的空气中,好好地、安心地睡上一觉。明天,或许又将面临未知,但今夜,唯有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