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肉”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稳住了晏家食肆的人心,也向潜在的对手展示了苏晏晏并非易于之辈。然而,苏十三夜擒灰衣人的事,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心底。对手的阴狠与不择手段,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秋意愈发深沉,早晚的寒气已然刺骨。汴京城的饮食风尚也随之转变,热腾腾的、能驱散寒意的锅子开始大行其道。各家食肆酒楼纷纷推出各式暖锅,羊肉锅、菊花锅、什锦锅……香气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勾引着行人的馋虫。
晏家食肆自然也不能落后。苏晏晏深知,若不能在这暖锅季拿出独具特色的菜品,之前积累的人气可能会流失。但寻常的暖锅,如何能与那些底蕴深厚的大酒楼竞争?她必须另辟蹊径。
这日,她看着院中角落里堆放的、之前做“蟹酿橙”剩下的一些品相稍次、但香气依旧浓郁的橙子,又想起父亲手札中曾提及的一种古法蘸料“橙齑”,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十三,”她眼中闪烁着创造的光芒,“我们来做一款别家没有的暖锅。”
苏十三正在整理木柴,闻言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寻常暖锅,汤底无非是骨汤、鸡汤,蘸料多是麻酱、蒜泥、辣油。”苏晏晏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橙子洗净,“我们反其道而行,做一款 ‘橙齑暖锅’ 。”
“橙齑暖锅?”苏十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确实新奇。
“对!”苏晏晏兴致勃勃地开始动手,“汤底,我们用鲫鱼汤。选鲜活的小鲫鱼,煎至两面金黄,然后用滚开的沸水冲入,大火猛煮,这样熬出的鱼汤,色泽奶白,味道鲜醇,而且不像骨汤那般油腻。”
她让苏十三去处理鲫鱼,自己则开始制作关键的“橙齑”。她将橙子剥皮,只取外层黄色的橙皮,用细盐反复揉搓,去除苦涩味,然后细细切成碎末。接着,她又取了适量的新姜、大蒜,同样切成极细的末,与橙皮末混合在一起。再加入她特制的豆豉酱、少许饴糖、一点点茱萸粉,最后,淋上烧热的芝麻油!
“刺啦——”一声,热油浇在混合的配料上,瞬间激发出极其复合而霸道的香气!橙皮的清新柑橘香、姜蒜的辛香、豆豉的醇厚酱香、芝麻油的坚果香,以及茱萸那一点恰到好处的辛辣,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闻之便口舌生津的奇异香味。这,便是“橙齑”。
“这橙齑,便是我们暖锅的蘸料灵魂。”苏晏晏解释道,“鱼汤清淡鲜醇,用来涮烫食材,能最大程度保留食材的本味。而这橙齑,味道层次丰富,辛香开胃,既能祛除鱼肉的些许腥气,又能给清淡的食材带来爆炸性的风味,两者相辅相成。”
接着,她开始准备涮锅的食材。肥瘦相间的羊上脑肉,被苏十三用他那精准的刀工片成了薄如蝉翼的肉卷,红白相间,如同盛开的牡丹。新鲜的河虾,剥出晶莹剔透的虾仁。嫩白的鲜鱼片,透光可见纹理。还有洗得干干净净的菘菜(大白菜)心、水灵灵的萝卜片、嫩滑的豆腐、吸饱了汤汁便会无比美味的粉丝……
一切准备就绪。午市时分,当食客们走进晏家食肆,立刻被那桌中央摆放的、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小泥炉和其上奶白色的鱼汤所吸引,更被旁边那碗色泽诱人、香气霸道的橙齑所惊艳。
“掌柜的,这是……新锅子?”熟客好奇地问道。
“正是,新品‘橙齑暖锅’,”苏晏晏笑着介绍,“汤底是奶白鲫鱼汤,蘸料是特调橙齑,几位可要尝尝?”
那浓郁的橙齑香气实在诱人,几位食客当即点头。当鱼汤沸腾,食客们夹起一片薄薄的羊肉卷,在滚汤中轻轻一涮,肉片瞬间变色卷曲,蘸上那橙黄色的齑料送入口中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鱼汤的极致鲜醇首先包裹了味蕾,紧接着,橙齑那复合的、带着果物清香的辛香味道便汹涌而来!橙皮的微苦回甘完美中和了羊肉的肥腻,姜蒜豆豉的咸鲜辛辣极大地激发了食欲,那一点茱萸的暖辣更是让浑身都暖和起来。这种味道,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全新感受,既熟悉又陌生,既清新又醇厚,妙不可言!
“绝了!这味道!”
“这橙齑是何物所做?竟如此开胃!”
“鱼汤也鲜,羊肉也嫩,配上这蘸料,简直是绝配!”
赞誉之声瞬间充满了食肆。橙齑暖锅以其独特的风味,迅速征服了食客们的味蕾,成为继蟹酿橙、梅花汤饼之后的又一道热门菜品。小小的食肆内,热气蒸腾,香气四溢,充满了欢声笑语,仿佛将外界的寒意与危险都隔绝开来。
苏晏晏忙碌地穿梭在桌间,添加汤底,补充蘸料,看着食客们满足的表情,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苏十三则依旧沉默,但他端送锅子、添换炭火的动作更加沉稳利落,目光不时扫过门口和窗外,确保着这份热闹与安宁不被打破。
然而,树大招风。晏家食肆接连推出新奇美味的菜品,名声渐渐传出这条街巷,自然也引来了更多层面的关注。
就在晚市最为热闹的时候,食肆门口来了几位气度不凡的客人。为首一人,年约四十,面容白皙,蓄着短须,穿着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佳的深色锦袍,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从容气度。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虽作寻常家仆打扮,但眼神精悍,步履沉稳,显然不是普通人。
这三人一进门,便吸引了苏十三的注意。他的目光在那为首的中年人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但周身的气息却更加内敛。
“客官里面请,”苏晏晏见来了生客,且气度不凡,连忙上前招呼,“是用饭吗?”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目光在食肆内扫过,尤其在那些正热火朝天吃着橙齑暖锅的食客桌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兴趣。“听闻贵店菜品别具一格,特来品尝。便来一份这……橙齑暖锅吧,再配几样小菜。”
“好嘞,客官稍坐。”苏晏晏应下,连忙去后厨准备。
苏十三默不作声地引着三人在一张空桌坐下,奉上茶水。那中年男子端起粗糙的茶碗,并未嫌弃,反而细细品了一口,目光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间狭小却充满烟火气的食肆,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柜台后那个旧陶缸上,眼神微微一动。
暖锅和小菜很快上来。那中年男子学着旁边食客的样子,夹起一片羊肉涮烫,然后蘸上橙齑,优雅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之后,他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光芒。
“妙!果然名不虚传!”他放下筷子,对身旁的随从笑道,“这橙齑之法,别出心裁,竟能将果香与辛香融合得如此巧妙,去腻开胃,实乃冬日佳品。这鱼汤也熬得极好,火候到位,鲜而不腥。”
他吃得颇为满意,又尝了尝苏晏晏顺手炒的一碟“山家三脆”,更是连连点头:“清爽脆嫩,火候精准,这厨子,有功底。”
用完饭,那中年男子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招手唤来苏晏晏。
“小娘子手艺非凡,不知师承何人?”他语气温和,像是随意闲聊。
苏晏晏心中警惕,面上却笑道:“家传的一些粗浅手艺,当不得客官如此夸赞。”
“哦?家传?”中年男子目光微闪,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我看这店中旧物,颇有些意思。尤其是那口陶缸,似乎……并非寻常人家所用之物。”
苏晏晏心中猛地一紧,又是这口缸!崔琰是因它认出自己,这陌生人难道也……她强笑道:“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盛米用的,让客官见笑了。”
那中年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笑了笑,付了远超饭资的银钱,便带着随从起身离去。
送走这几位不速之客,苏晏晏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充满了疑虑和不安。这个人,是谁?他为何会对一个旧陶缸感兴趣?他的气度,绝非普通富商或文人……
苏十三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此人,不简单。随从是高手。”
苏晏晏看向他:“你看出什么了?”
苏十三摇了摇头,眼神凝重:“看不出具体来历,但他身上……有官气,而且是久居上位的官气。”
官气?而且不是小官!苏晏晏的心沉了下去。父亲的旧案,苏十三的神秘身份,接踵而来的窥探和破坏……如今又来了这样一位身份不明的官员。这小小的晏家食肆,仿佛成了一个风暴眼,吸引着各方势力的目光。
她看了一眼门外漆黑的夜色,只觉得前路愈发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事已至此,她唯有握紧手中的锅铲,继续走下去。至少,她的美食,是她最坚实的武器,也是她在这漩涡中,唯一能牢牢抓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