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哭声还在响,那首摇篮曲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我站在服务器前,手指离屏幕只有半寸,可左臂突然传来一阵冷意。
像是有东西在皮肤下面爬。
我低头看去,一条紫色的线从手腕往上延伸,细得像发丝,却清晰可见。它不是浮在表面,而是嵌在皮肉里,随着心跳微微跳动。
我猛地缩回手,后退两步,撞到了陈砚刚才昏倒的地方。他还在地上躺着,脸朝下,呼吸微弱。
“醒醒。”我踢了他一下。
他没动。
我又踢了一次,用力些。他肩膀抖了,慢慢抬起头,眼神涣散,嘴唇干裂。
“你得帮我。”我说,“我手臂不对劲。”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是认不出我是谁。然后他看见了我的手臂,瞳孔猛地一缩。
“卷起来。”他说。
我把风衣袖子往上拉。紫色的脉络已经蔓延到小臂,像一张网,越往肘部越密。摸上去不疼,但很凉,像摸到一块冻住的金属。
陈砚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墙边。他喘了几口气,伸手去拿那个破旧的工具包。拉链开了,里面是镊子、钳子、一小块显微镜片,还有个拇指大的透明管状装置。
“这是采血器。”他声音沙哑,“只能用一次。”
我没说话。他解开我袖口,用一块布条扎住上臂,然后把采血器贴在我内侧手腕处。轻轻一按,针头刺进去,抽了不到半管血。
血是暗红色的,但在灯光下泛着一点紫光。
他把样本转移到显微镜组件上,凑近去看。眼睛几乎贴在玻璃上。过了几秒,他换了个角度,又调了调焦距。
“这不是正常的血液成分。”他低声说,“里面有东西——一种化合物,结构稳定,分子链很长。”
我看着他。“是不是和疗养所的‘维生素’有关?”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之前打印出来的实验日志残页。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行字:“定期注射L-7号营养液,用于调节儿童神经系统稳定性。”
“他们说是维生素。”我说。
“不是。”他摇头,“这种成分会抑制大脑特定区域的活跃度,尤其是记忆区和自我认知区。长期使用,能让人忘记原本的身份。”
我盯着自己的手臂。那些紫色的线还在扩散,现在已经接近肘窝。
“这药……是我小时候打的?”
“不止是你。”他说,“所有被选中的孩子都打了。但你的剂量最大,频率最高。你是第七号容器,他们的目标是你。”
我咬住牙。耳边那枚银环又开始发烫,血顺着脖子流下来。
“你能查出具体成分吗?”我问。
他点头,把显微镜连接到一个微型分析仪上。屏幕亮起,开始扫描。进度条缓慢移动,数字不断跳动。最后停在一个名称上:**神经抑制剂Vx-9**。
“这个药现在已经被禁了。”他念着资料,“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一家私人疗养所秘密使用,伪装成儿童营养补充剂。作用是压制原生人格,为外来意识植入创造条件。”
我喉咙发紧。
“也就是说……七岁那年,我被打进这种药,是为了让我变成另一个人?”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知道答案。
我伸手去拿试管,想把它毁掉。这种证据留在外面太危险,万一被林晚利用,她就能通过血液追踪我们。
但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不能毁。”他说,“这是唯一的物证。没有它,没人会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我不在乎别人相不相信!”我用力挣脱,“我要的是结束!不是留下什么破证据!”
我们扭在一起。他在地上跪着,一手撑地,一手死死攥着试管。我扑上去抢,他往后躲,试管在两人之间来回拉扯。
突然,里面的血变了。
它不动了,像凝固了一样。表面鼓起一个小包,慢慢成型。
一张脸。
酒红丝绒裙,珍珠发卡,嘴角带着笑。那是林晚的脸,完整地浮现在血面上,眼睛睁开,看向我们。
我和陈砚同时松了手。
试管掉在地上,滚了半圈,停住。那张脸还在动,嘴唇微启。
“砚砚。”她的声音很轻,像从水底传来,“你也在我的培养皿里哦。”
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我转头看他。
他脸色白得吓人,眼睛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
“她说什么?”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玫瑰胎记,平时颜色很淡。但现在,它正在变红,像是被什么东西激活了。
“你说过你姐姐是护士。”我声音压低,“她失踪前,在疗养所工作。”
他点头。
“那你呢?”我盯着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你能修这种老式服务器?为什么你会随身带着修复工具?”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解释,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弯腰捡起试管。血已经干了,结成一层薄膜,上面的人脸消失了。但我记得她说的话。
“你也是实验体。”我说,“对不对?”
他终于抬头看我。“我不知道……我没有记忆……我只是……一直想找真相。”
“可你本身就是真相的一部分。”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胎记。那块皮肤现在发烫,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我站起身,走到服务器前。屏幕还亮着,菜单界面没变:
【1. 实验日志全集】
【2. 容器状态监控】
【3. 母体转移日志】
【4. 备份记忆库】
我想选第四项。
可就在这时,陈砚忽然站起来,冲到我面前,一把推开我。
“别碰!”他吼道,“你不明白她在等什么!她就在系统里,只要我们打开记忆库,她就能顺着数据流进来!”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也吼回去,“等她一点点把我们都吃掉吗?等她用这首歌把我们变成小孩,再重新打一遍那种药?”
他愣住。
我指着自己手臂。“这些紫色的东西还在长。我能感觉它在往心脏走。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会变成她想要的样子——温顺、听话、叫她妈妈。”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然后他慢慢抬起手,从脖子上摘下一条旧挂绳。上面挂着一枚小小的金属牌,像是医院用的身份卡。
他递给我。
我接过,翻过来。
背面刻着一行小字:**N-07,观察期第23年,状态:潜伏**。
编号旁边,还有一个符号——一朵玫瑰。
我抬头看他。
他没躲开我的视线。
“我一直以为我是来查姐姐的案子。”他说,“可有些事……我早就忘了。比如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你眼熟。比如为什么我能读懂那些加密文件。比如……为什么每次听到那首摇篮曲,我都想哭。”
我捏紧了那块牌子。
原来他不是旁观者。
他是另一个容器。
甚至可能和我一样早。
我转身走向服务器,脚步比刚才稳了。不管里面藏着什么,我都得看。
他没再拦我。
我伸手,点向第四项。
屏幕闪了一下,加载进度条出现。
0%……5%……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突然晃了一下。
我回头。
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紧紧抱住胳膊。他的脸扭曲了一下,像是在忍痛。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
可那不是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温柔的、带着怜爱的注视。
就像母亲看着孩子。
他开口,声音变得柔和:
“念念,药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