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警车顶灯上,红蓝交替扫过地面时,我已经不在原地。
他们带走陈砚的时候,我没拦。他躺在担架上,手指还蜷着,掌心压着那截染血的胶卷。我看着他被抬进救护车,门关上前,他睁了睁眼,嘴唇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我没靠近,只是把风衣拉紧了些,转身走向街角停着的一辆旧自行车。
半小时后,我坐在档案馆二楼修复室的椅子上,面前摊着一台便携扫描仪。技术人员昨晚答应帮我提取胶卷残留数据,今早却说设备故障,文件全部丢失。我盯着他说这话时的眼神——太稳了,稳得不像面对意外该有的反应。
我把相机放在桌上,外壳裂得更厉害了,左耳三枚银环随着空调风吹得轻轻晃。我拆开马达盖,换上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备用驱动轮,手指沾了点机油,重新接了条供电线。相机嗡地轻震一下,闪光灯闪了半秒,又灭了。
还能用一次。
我起身走向b区纸质档案库。走廊灯光忽明暗了几下,像是电压不稳。登记册锁在铁柜里,编号“遗体处理-1997”。我翻到第十三页,手指停在一行字上:
**许慧兰,女,32岁,市立疗养所护士,死因:脑出血,时间:1997年6月14日凌晨3点17分。**
名字旁边贴着一张小照片,黑白的,女人穿着旧式护士服,眉眼清秀,嘴角微抿。她手里夹着一叠病历,右腕露出半截玫瑰状胎记。
我屏住呼吸,把这张死亡证明放进相机取景框。
按下快门的瞬间,眼前一黑。
不是闪光后的短暂失明,而是整个视野被一片手术室的白吞噬。冰冷的金属台面,头顶无影灯泛着青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仰面躺着,胸口插着一把手术刀,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他的嘴在动。
“第七号容器……不是替代品……”
我闭了闭眼,再睁眼,画面还在。
“是锚点……她在等你回来……张维然……别信林晚写的日志……”
声音断续,像磁带磨损。我想看清他的脸,可镜头自动缩回,相纸缓缓吐出。
初始是空白。
三秒后,墨迹从纸面浮起,字迹歪斜,仿佛由内而外渗出:
**第七号容器……不是替代品……**
我捏着相纸边缘,指腹发麻。这不是打印,也不是显影残留——这是某种意识投射。
背后冷气突然增强,呼吸在空气中凝成薄雾。我回头看了眼空调出风口,它根本没开。
我迅速打开电脑,在外聘专家名录里输入“神经外科+1997”。列表跳出来十几个名字,最后一个标红:
**张维然,任职周期:1997.5.10—1997.6.14,备注:突发事故离岗,未完成交接。**
日期和许慧兰的死亡时间重合。
我正要点击查看详细履历,身后书架轰地一声向两侧滑开,震落几本旧册子。灰尘扬起,呛得我咳嗽两声。烟尘中,一个老旧档案柜从墙缝里缓缓推出,抽屉自动弹开。
里面是七本皮质日记。
封面烫金数字从“7”到“33”,每本都写着我的名字,笔迹熟悉得让我胃部一紧——和林晚留在实验记录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我蹲下身,没敢碰。
其中一本突然翻开了一页,纸面原本空白,此刻正慢慢浮出红色字迹:
**你终于来了,妈妈。**
我猛地后退,撞到桌角,相机差点摔在地上。包里的银链残片开始发烫,隔着布料灼着皮肤。我把它掏出来,铁链末端刻着“实验体08号已清除”,可现在,那行字正在褪色,像是被什么力量一点点抹去。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相机。
咔嚓。
闪光亮起,七本日记同时震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最后一格胶卷走完,相机彻底熄火。
我把日记塞进防水防磁箱,锁好。这箱子原本用来存放底片,内层有铅膜隔离,能阻断信号干扰。我抱着它穿过修复室,脚步放轻,耳朵留意着每一丝动静。
走到门口时,我停下。
从风衣内袋摸出一颗纽扣——铜质的,边缘有些磨损。我在门框下方的木板上用力压了一下,留下清晰的印痕。陈砚如果回来,会懂这个记号。他曾说过,他姐姐总在值班室门边留下类似标记,提醒自己别漏查某份档案。
我将箱子藏进修复台下方的夹层,那里原本放着一台报废的显影机,昨天已被搬走。空隙刚好够塞进去。我用工具拧紧螺丝封住面板,拍掉手上的灰。
刚直起身,眼角余光扫过档案柜方向。
那排柜子本该静止不动。
但现在,最右边那一格的抽屉,正缓缓收回。
我站在原地没动。
刚才我明明记得,所有抽屉都是开着的。
我一步步走过去,鞋底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太大声响。靠近后,我发现抽屉缝隙里卡着一小片纸角,泛黄,像是从某本日记上撕下来的。
我伸手去抠。
指尖刚触到纸边,箱子里的银链残片突然剧烈震动,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
我猛地缩手。
抽屉停住了,不再移动。
但我听见了。
极轻的一声翻页声,从柜子深处传来。
像是有人在里面,一页一页,慢慢地读着那些写满我名字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