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滴进衣领，冷得像针。我拽着陈砚的胳膊往前跑，他的脚步越来越沉，右臂贴在我背上，烫得吓人。身后那间暗房已经看不见了，可我仍能感觉到墙角那滩混合液体在动，像有东西正从地底爬出来。
我们没说话，也没回头。巷子尽头是废弃的人偶工厂，铁门半塌，锈迹斑斑。我用肩膀顶开一条缝，把他拖进去，反手把门撞上。里面静得出奇，只有传送带在转，发出低频的嗡鸣，像是某种心跳。
流水线上排满了未完成的人偶，赤裸的躯干连着电线，面部模具正在缓缓塑形。我扶陈砚靠在墙边，喘了几口气，抬头看去——那一张张还在成型的脸，全都是他的模样。
眉毛、鼻梁、唇线，甚至连左耳上方那道小时候摔伤留下的浅疤，都一模一样。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等待被唤醒的复制品。
“醒醒。”我拍了拍陈砚的脸，他眼皮颤了一下，喉咙里滚出几个字：“……妈妈说，我该回家了。”
我猛地掐住他手腕，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再看他右臂，酒红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肩头，皮肤下浮起细小的颗粒，像是有什么要破皮而出。
我抓起相机对准最近的一具人偶，按下快门。强光闪过的瞬间，它的眼球反射出红点，像感应到了什么。我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扯下风衣内衬，从口袋里抠出一点残留的显影液，抹在镜头上。这玩意儿刚才在暗房烧过药剂粉尘，或许还能起作用。
第二闪光亮起时，那人偶的头突然抽搐了一下，接着“砰”地炸开，碎片溅了一地。其余几具也微微晃动，但没再靠近。
我松了口气，转身检查陈砚的情况。他睁着眼，瞳孔却失焦，嘴里喃喃念着一段编号：“x-7-1……x-7-2……三号剂用于记忆锚定……”
我心头一紧。那是林晚的声音，不是他说的。
我掰开他眼皮，用手电照了照。虹膜边缘泛着微弱的珍珠光泽，一闪即逝。再摸他额头，温度高得不像活人。
不能再待在这条生产线上。
我背起他往厂区深处走，脚踩在碎玻璃上发出脆响。通道两侧站满了成品人偶，整齐排列，面朝中央展台。它们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关节轻微转动，仿佛随时会抬起来。
我贴着墙根挪动，每走一步都盯着那些脑袋。忽然，最前排的一个缓缓偏头，视线锁定了我。我没停，继续往前，余光扫见它脖颈连接处有细线闪着蓝光。
第二个、第三个也开始转向。
我加快脚步，陈砚伏在我背上越来越重。走到展台前，我把他放下，自己喘得几乎站不稳。中央王座上坐着一个完整的人偶，穿着和陈砚一样的旧夹克，脸上没有瑕疵，胸口嵌着一块跳动的红色晶体，节奏与传送带同步。
我举起相机，对准那颗晶体。
就在即将按下快门时，人偶睁开了眼睛。
“砚儿，”它开口，声音温柔得让人骨头发软，“你体内有我最完美的备份。”
我僵在原地。
“七次失败，才换来这一次完整的归来。”它嘴角微扬，像是在笑，“你以为你是来揭开真相的？你一直是钥匙，从五岁那天起，就种下了。”
我扣下快门。
强光直射它的面部，玻璃眼球当场炸裂，红色晶体剧烈震颤，发出尖锐的蜂鸣。紧接着，四周所有人偶同时抬头，眼眶射出红光，齐刷刷锁定我。
第一具爆了。
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头部接连炸开，碎片横飞。我抬手护住脸，听见金属残片擦过耳边的声音。可爆炸没有停下，连锁反应沿着生产线蔓延，整座工厂开始震动。
烟尘中，无数白色碎片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转、聚合。我后退两步，脚跟撞到展台边缘。那些碎片越聚越密，最终拼成一张完整的脸——酒红色丝绒裙的轮廓隐约浮现，珍珠发卡别在鬓边，嘴唇轻轻开合：
“母体需要新的身体。”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砚猛地坐起身，整条右臂完全硬化，表面覆盖着半透明的结晶，像珊瑚生长般向脖颈延伸。他张了嘴，声音却不再是自己的：
“我准备好了。”
我抓起相机砸向那张悬浮的脸。它没碎，只是晃了晃，如同水中的倒影。下一秒，所有碎片散开，重新坠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工厂陷入短暂的死寂。
传送带停了。
人偶不动了。
只有陈砚还在喘，胸口起伏剧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已经开始变色，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我蹲下去，把他的头按在我肩上，低声说：“你还记得昨天早上吗？你说想吃街口那家煎饼，排队等了二十分钟，结果老板说收摊了。你笑了，说‘也好，省得腻味’。”
他没回应。
我又说：“你姐姐留下的笔记最后一页，是你写的字。你说你想让她看到这个世界最后的样子。不是复仇，是交代。”
他的手指动了动。
我握住那只还没完全异化的左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你是谁。”
他抬起头，眼神混沌，嗓音沙哑：“我不知道……但我记得你拍过一张照片，是我睡着的时候。你说，我皱眉的样子像极了某个你不认识的人。”
我心头一震。
那是我在第七卷偷偷拍的。从没给他看过。
“你还记得别的吗？”我问。
“我记得……”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触我脸颊，“你从来不让我碰你的相机。”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皮肤冰冷，脉搏微弱，但还在跳。
“那就别碰。”我说。
他忽然笑了，很轻，带着点熟悉的味道。
可就在这时，他胸口的衣服裂开一道缝，底下透出微弱的红光，和中央展台那颗晶体一模一样。
我盯着那道光，慢慢举起相机。
闪光灯充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望着我，嘴唇动了动。
我按下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