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液体还在蠕动,像有温度的呼吸。我站在原地,相机屏幕映出的脸已经不是我的表情。陈砚跌坐在操作台边,手指抠着金属边缘,指节泛白。
“走。”我说。
他没动。
我又说了一遍,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得离开这里。”
他慢慢抬头,眼神浑浊,像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但最终还是撑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晃地跟在我身后。
冷藏区的门自动关闭,锁死的声音沉闷如葬礼棺盖合拢。我们从防火通道绕出基因库,天光微亮,雾气未散。街道安静得反常,连风都停了。
人偶工厂在城郊废弃区,导航早就失效。我们靠记忆里的地图前行,穿过一片荒芜的厂区。铁皮屋顶塌了一半,几具残破的人偶倒在墙角,关节处锈迹斑斑,眼睛是玻璃珠,空洞地望着天空。
工厂地下入口藏在仓库尽头,一块活动地板下。我掀开盖板,冷风扑面而来,带着陈旧机油和某种甜腻混合的气息。
梯子往下延伸,比b2更深。我先下,每踩一级,脚底都能感觉到轻微震动,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跳动。
陈砚紧跟着,中途咳了一声,手扶住墙,掌心留下一道湿痕。我没回头,继续往下。
到底后是一条狭窄通道,两侧墙壁贴满泛黄的照片。全是孩子,穿着统一的白色睡裙,站成一排。他们的脸被划掉,只留下编号:c-01、c-02……一直到c-06。
第七张照片是空的,框上写着“待归位”。
通道尽头是扇青铜门,门中央刻着一朵玫瑰,花瓣由细小骨头拼成。我伸手触碰,那朵花微微发烫。
推开门,里面是个圆形祭坛。
六具水晶棺呈星形排列,中央一座黑檀木棺材高出地面半尺,表面覆盖着暗红色丝绒布。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栀子香,和刚才基因库裂管中溢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举起相机,切换夜摄模式。屏幕显示地面有微弱热源流动,路径与铁盒肋骨排列图完全一致。
“别靠近那些棺材。”我对陈砚说。
他点点头,从腰间解下银链,缠在左手上。那链子原本是他姐姐遗物,后来成了我们的防身工具。
我盯着地面导管走向,避开几处散发微光的通风口。每一步都走得极慢,生怕触发什么机关。陈砚在我身后划地为记,用银链尖端在水泥地上留下短横线。
走到星阵边缘时,耳边突然响起童声:“妈妈回来了……”
不是幻觉,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同步低语。
我咬住嘴唇,继续向前。
“林镜心!”陈砚喊了一声,“回来!”
我没理他,取出L-07肋骨,插入祭坛中央的地槽。咔的一声,整座空间轻轻震了一下,低语暂停。
我跨入星阵中心,伸手去掀主棺盖。
棺内没有尸体。
只有一张纸,平整地放在底部。
我拿起来,看清了标题——《出生证明》。
姓名栏写着我的名字,日期是三十二年前。父亲栏空白。母亲栏印着一枚指纹,颜色偏红,像是用特殊墨水按下的。
我认得这个颜色。
那是林晚常用的一种印泥,酒红色,永不褪色。
她亲笔签下的母女关系。
手指不受控地抖了一下,但我没松手。我把证明折好,塞进风衣内袋。
就在这时,六具空棺同时震动。
咔、咔、咔……
棺盖滑开一半,从里面伸出苍白的手臂。那些手臂很细,关节扭曲,指尖长着钩状指甲,猛地抓向我的脚踝和手腕。
我往后退,却被两只手扣住小腿,力道大得像铁钳。另一只手拽住我的相机带,差点把我拉倒。
我甩开背包,抽出铁盒里的肋骨当武器,用力戳向最近的一只手。骨头刺入皮肉,发出类似橡胶撕裂的声音,那只手抽搐着缩回棺内。
但其他手臂仍在逼近。
地面开始发光,血色符文一圈圈扩散,像是心跳般脉动。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湿棉花。
“林镜心!”陈砚的声音穿透混乱。
我看见他冲了过来,银链缠在腰上,另一头甩向我。我伸手去抓,差一点就够到——
手臂猛地被拖向主棺方向。
我整个人被抬离地面,悬在星阵中央,四肢分别被四只手牢牢固定。头顶上方,主棺的丝绒布缓缓掀开,露出下面一张人脸轮廓——是我的脸,闭着眼,嘴唇微张,像在等待什么仪式完成。
“放开她!”陈砚怒吼。
他没有退,反而纵身跃入棺群之间,银链末端对准主棺底部猛刺下去。
金属撞击水晶,爆出一串火花。
所有手臂瞬间僵住。
紧接着,齐齐抽搐,缩回棺内。
我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胸口一阵闷痛。抬头看去,陈砚倒在两具棺材之间,银链断了一截,嵌在他手掌里,鲜血顺着链条滴落。
但他还睁着眼,死死盯着主棺。
我爬过去扶他。
“你还活着?”
他喘着气,“你说呢……”
话没说完,忽然瞪大眼睛,看向我身后。
我也转头。
主棺内部,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嘴角正一点点向上弯起。
不是尸僵,是主动的表情。
它睁开了眼。
瞳孔漆黑,没有焦点,却直勾勾落在我身上。
“妈妈……”一个声音响起,稚嫩又苍老,“你终于来了。”
我后退半步,撞到陈砚的肩膀。
“这不是我。”我说,“我不是你妈妈。”
那张脸笑了,嘴角越咧越大,几乎撕裂到耳根。
“你是。”它说,“你是第七次心跳,是最后一个完整的容器。她们都失败了,只有你活到了今天。”
我没有回答。
只是慢慢摸出相机,对准主棺。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那张脸扭曲了一下,迅速闭眼。
可等光熄灭,它又恢复了微笑。
“拍没用的。”它轻声说,“你记录的所有画面,本来就是我给你的。”
我握紧相机,指节发麻。
陈砚挣扎着坐起来,用断链指着棺内,“你到底想干什么?”
“回家。”那声音温柔下来,“我想回家。只要你们七个重新聚齐,我就能完整地醒来。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是我舍不得丢下的部分。”
“七个?”我问。
“c-01到c-06,加上你。”它说,“还有最后一个,在外面等着接替。不过没关系,现在开始也不晚。”
“谁是第七个?”
它不答,只是看着我,眼神忽然变得哀伤。
“你不记得了吗?那天你答应带我去公园看花,结果你没来。我就一直在等,等到死。”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句话——
是我真正的童年记忆。
七岁前的事。
我曾有个弟弟。
母亲流产过一次,之后精神失常,把死胎泡在福尔马林里,叫它“小七”。
原来不是幻觉。
是真的存在过。
而我现在面对的,不只是林晚的意识。
是那个从未出生、却被强行唤醒的灵魂。
“你不是我弟弟。”我说。
“我是。”它伸出手,贴在棺壁内侧,“你忘了我,可我一直记得你。姐姐……带我回家吧。”
我没有动。
陈砚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别信它。这是诱导,是陷阱。它要的是融合,不是团聚。”
我点头,慢慢后退。
可就在这时,怀中的出生证明突然发烫。
我掏出来一看,纸面正在变色,原本空白的父亲栏,浮现出一行小字:
【基因供体:N\/A】
【意识锚点:双生共鸣体】
【备注:第八号宿主已激活,信号接收中】
我猛地抬头。
陈砚脸色煞白。
“他们没告诉你真相。”主棺里的声音笑了,“你以为你是调查者?你也是零件。你的血型、你的脑波频率、你梦里的那些画面——全是我安排的引路标。你早就被选中了。”
陈砚踉跄后退一步,撞上水晶棺。
“不可能……我姐姐留下的笔记……”
“笔记是我让她写的。”那声音平静地说,“她以为自己在揭露秘密,其实只是在传递指令。你们每一个,都是我亲手写下的剧本角色。”
我看着陈砚,他也看着我。
我们都明白了一件事。
从踏入704室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偶然。
只有回归。
祭坛深处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黑暗中一页页读着什么。陈砚的银链残段突然剧烈震动,插进水泥地里,发出尖锐的嗡鸣。
主棺内的脸缓缓闭上眼睛。
“时间到了。”它说,“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