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气!还有气!” 张师傅激动地大喊,声音都劈了,“快!快抬出去!抬到通风的地方!小心点!”
“慢点慢点!别乱动!可能是煤气中毒,不要乱动!” 王师傅毕竟在汽修厂见过一些事故,懂点急救常识,连忙提醒。
几人手忙脚乱。大吴块头大,力气足,小心翼翼地将清莲从椅子上抱起来。少女身体轻盈得吓人,软绵绵的,头无力地垂着,长发披散下来,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近乎灰白的颜色,嘴唇也有些发绀。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道青黑的阴影,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个破碎的瓷娃娃。
“让开!让开道!” 张师傅在前面开路,用手驱散门口聚集的人群。邻居们自动让出一条通道,脸上写满了震惊、恐惧和同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叹息着。
“造孽啊……”
“怎么就……”
“快!抬到楼道窗户那边!通风好!”
“小心头!”
大吴抱着清莲,在张师傅和王师傅的协助下,快步走出401那令人窒息的房门,来到相对空气流通的楼道。赵婶和其他几个女邻居已经七手八脚地在楼道窗户下清理出一块地方,铺上了不知谁家拿出来的旧毯子。
“放这儿!放平!” 张师傅指挥着。
大吴小心翼翼地将清莲平放在毯子上。少女依旧毫无知觉,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显示她还活着。
“散开点!都散开!让她透气!” 王师傅挥着手,驱赶过于靠近的人群。他自己则蹲下身,再次检查清莲的呼吸和脉搏,眉头紧锁,“呼吸很弱,脉搏也慢……是煤气中毒,肯定吸进去不少!得赶紧送医院!”
“救护车!救护车叫了没?” 张师傅急吼吼地问。
“叫了叫了!刚破门就打了120和119!” 一个拿着手机的邻居连忙回答,“消防和救护车都说马上到!”
“警察呢?报警了没?这可是人命关天!” 又有人问。
“报了!都报了!”
楼道里乱成一锅粥。有人跑去打开楼道里所有的窗户,有人忙着扇风,试图让空气流通得更快些,有人焦急地张望着楼下,期待救护车的到来。几个年纪大的邻居捂着胸口,脸色发白,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吓得不轻。孩子们被大人紧紧搂在怀里,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沈月柔……真没了?” 有人小声问,目光畏惧地看向那扇洞开的、仿佛怪兽巨口的401房门。
“没气了……身体都硬了……” 张师傅沉重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怕是……没了有一阵子了。”
“唉……怎么就……想不开呢?” 一个老太太抹着眼泪,“留下这么小的闺女,可怎么办啊……”
“是不是……煤气中毒?忘了关阀门?” 有人猜测。
“谁知道呢……这味儿这么大,肯定漏了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这时,刚才跟着进去帮忙抬人的一个年轻邻居,脸色古怪地走了出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他走到张师傅身边,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张叔,你看这个……在餐桌上,就在那丫头手边……”
他递过来的,是一个皱巴巴的、普通牛皮纸信封。
张师傅一愣,接过信封。信封没有封口,里面露出折起的信纸一角。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他看见信封正面用圆珠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仿佛写字时手抖得厉害的字——“绝笔”。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张师傅手一抖,差点把信封扔出去。他脸色剧变,猛地抬头看向那年轻邻居:“这……这是……”
“就在桌上,清莲丫头手边……压着一点。” 年轻邻居声音发干,显然也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周围的邻居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张师傅手中的信封上。看到“绝笔”二字,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议论。
“绝笔信?!”
“我的天!难道是……”
“自杀?带着孩子一起?”
“这……这……”
张师傅的手有些颤抖。他活了这么大半辈子,经历过不少事,但这种阵仗还是头一遭。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是重要的东西,不能乱动。他捏着信封的边缘,没有打开,而是对周围人说:“都别瞎猜!这东西……等警察来了交给警察!看,现在救孩子要紧!”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折好,放进自己睡衣口袋,拉上拉链。然后转身,对还站在401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去的赵伯说:“老赵,你再进去看看,把能开的窗户都打开,通风!但别乱动里面的东西!等警察来!”
赵伯连忙点头,用湿毛巾捂着口鼻,再次走进那气味仍然浓重的房间。客厅的窗户本来就关着,他摸索着找到插销,费力地推开。老旧生锈的窗户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清晨冰冷的空气立刻涌入,与室内污浊的煤气混合,形成一股怪风。他又去推阳台的门,发现门是从内插上的,很轻松就打开了。更多的冷空气对流进来,屋内的气味开始慢慢变淡。
做完这些,赵伯不敢多待,赶紧退了出来,脸色苍白地喘着气。屋里那场景,沙发上那具僵硬的躯体,还有那股死亡的气息,让他心有余悸。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响亮。
“来了来了!救护车来了!消防也来了!” 守在楼道窗口的人大喊。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让开楼道空间。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几名穿着白大褂的急救人员抬着担架,提着氧气袋等设备冲了上来。后面还跟着几名消防员,戴着空气呼吸器,提着检测仪器。
“病人在哪?” 为首的医生是个中年男人,语速很快。
“这里这里!” 张师傅连忙指引。
医生迅速蹲到清莲身边,快速检查瞳孔、呼吸、脉搏,脸色凝重:“一氧化碳中毒,中度偏重,需要立即高压氧舱治疗!准备转移!氧气!”
护士立刻上前,熟练地给清莲戴上氧气面罩,开通静脉通道。另一名急救人员则和大吴等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清莲挪到担架上,固定好。
“里面还有一个!在沙发上!可能……可能不行了……” 张师傅指了指401室内,声音沉重。
医生对一名消防员示意了一下。那名全副武装的消防员点了点头,提着便携式气体检测仪,率先走进401。仪器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显示室内一氧化碳浓度依然严重超标。消防员做了个手势,示意危险,然后和另一名同伴快速进入,直奔沙发。很快,他们检查完毕,对门口的医生摇了摇头。
医生叹了口气,对随后赶上来的、穿着警服的几名民警快速说明情况:“里面一名成年女性,已无生命体征,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两小时。门口这名少女,一氧化碳中毒,尚有生命体征,需立即送医抢救。”
民警们脸色严肃,迅速拉起警戒线,开始疏散围观的邻居,保护现场。一名年纪稍长的警察对张师傅等人说:“请几位先别走,配合我们做个简单询问,了解下情况。”
张师傅、赵伯、大吴、王师傅几人被带到一边。张师傅拿出那个信封,递给警察:“警察同志,这是在餐桌上发现的,就在那小姑娘手边……写着‘绝笔’……”
老警察接过信封,戴上手套,小心地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是普通的横格纸,上面写满了字,字迹潦草,有些地方笔墨很重,有些地方则歪歪扭扭,仿佛书写者情绪极不稳定。他快速扫了几眼,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看完后,他将信纸}纸小心地装回信封,递给旁边的同事:“收好,重要物证。”
他转向张师傅等人:“是谁第一个发现异常的?具体经过说说。”
张师傅连忙把凌晨被怪味熏醒,如何确认煤气泄漏,如何敲门无人应答,如何叫来邻居,如何撞门,进去后发现母女二人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赵伯、大吴等人也补充了一些细节。
“也就是说,是你们强行破门进入的?” 警察边记录边问。
“是,情况紧急,煤气味太重了,敲门又没人应,怕出大事……” 张师傅解释道。
警察点点头,表示理解:“嗯,紧急情况,救人第一。你们做得对。死亡现场保护得怎么样?有没有人动过里面东西?”
“没有没有!就老赵进去开了窗户通风,其他都没敢动!沙发上的……人,我们都没靠近,就确认了下没气了……餐桌上的信,是小李发现的,他也没动,就原样拿出来了。” 张师傅赶紧说。
这时,另一名警察从401里走出来,对老警察低声说:“头儿,初步看了,煤气灶阀门是开着的,连接软管有老化迹象,可能是泄漏点。室内门窗紧闭。女性死者身上无明显外伤,符合一氧化碳中毒特征。发现疑似遗书。具体死因和死亡时间要等法医鉴定。现场已初步保护。”
老警察点点头,又询问了沈月柔母女的基本情况、社会关系、近期有无异常等。张师傅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沈月柔好像工作不稳定,爱喝酒,最近似乎情绪低落,家里经常有争吵声,但具体欠债什么的就不清楚了。提到沈清莲,都说是个安静内向的孩子,学习好像不错,没想到遭此横祸,唏嘘不已。
正问着,楼下又传来动静,是殡仪馆的车到了。穿着工作服的人员抬着担架上来,在警察的陪同下,进入401,很快,用裹尸袋将沈月柔的遗体抬了出来。那沉重的、了无生气的轮廓被白布覆盖,经过楼道时,所有邻居都屏住了呼吸,露出不忍和恐惧的神情。几个女人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担架上的清莲,也被急救人员快速而平稳地抬下楼,送上闪烁着蓝灯的救护车。氧气面罩下,她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长发凌乱,仿佛一个易碎的玩偶。邻居们目送着救护车呼啸远去,议论纷纷,叹息声此起彼伏。
“可怜啊……”
“那孩子还能救过来吧?”
“希望没事……”
“这到底是怎么了?煤气中毒?还是……”
“没听警察说吗,有遗书……”
“唉……怕是活不下去了,带着孩子一起……”
“那孩子知不知道?还是……”
“谁知道呢……作孽啊……”
警察拉起了更宽的警戒线,禁止无关人员进入四楼。法医和现场勘查的技术人员陆续赶到,进入401进行更详细的勘察。楼道里弥漫着消毒水、煤气味和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氛。看热闹的邻居们被劝回各自家中,但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窃窃私语声透过门板隐约传来。这个平凡的清晨,因为这起突如其来的悲剧,被彻底打破了宁静。
张师傅、赵伯等人做完笔录,被允许回家,但被告知随时可能再找他们了解情况。几人神情恍惚地各自回家,关上门,心却久久不能平静。401那浓得化不开的煤气味,沙发上僵硬的尸体,餐桌上苍白昏迷的少女,还有那封触目惊心的“绝笔信”……这一幕幕,像冰冷的烙印,刻在了这个清晨的记忆中。
而此刻,救护车正风驰电掣般驶向最近的医院。车厢内,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氧气面罩下,清莲的呼吸依然微弱,但平稳。急救医生正在紧张地进行着初步处理。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奄奄一息的少女,那紧闭的眼睑下,冰冷而清醒的意识,正在黑暗的深渊边缘,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属于她的、“新生”的序幕,在消毒水的气息中,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