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的掌心沁出薄汗，却将林昭的手攥得更紧。
废弃地铁隧道的铁轨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潮湿的铁锈味裹着风灌进鼻腔，他能听见两人交叠的呼吸声——林昭的急促些，带着常年训练的克制；他的则沉缓，像暗潮下蛰伏的雷。
到了。林昭突然停步，终端屏幕的冷光映亮她紧绷的下颌线。
她另一只手按在隧道壁某处凸起的金属环上，逆时针拧动半圈，锈迹斑斑的金属板发出刺耳的呻吟，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陈洛率先钻进去时，袖口擦过墙缝里的苔藓，凉丝丝的触感让他想起妹妹陈霜总爱往他口袋里塞的薄荷糖。
暗门闭合的瞬间，林昭的终端弹出红色警告。
她迅速划动界面，眉峰蹙成冷硬的刃：星环卫的热成像扫描车到了隧道口，他们在排查通风管道。屏幕蓝光里，她眼尾的泪痣微微发颤，数据我刚粗略看了，王铎和奥古斯都的交易里夹着段监控——三年前零号工坊爆炸那晚，清道夫队队长亲自往你父母的实验舱里塞了源能炸弹。
陈洛的指节抵在金属墙面，凸起的纹路硌得生疼。
他望着终端里跳出来的模糊画面：两个穿黑风衣的人，其中一个转身时，肩章上的六芒星徽章刺得他瞳孔收缩——那是源能议会特勤处的标志，和父亲书房里那张合影上，拍着他肩膀说小洛真像你爸爸的叔叔，戴的是同款。
这段视频如果公开，整个灰区都会炸锅。林昭的声音放轻，像怕震碎什么。
陈洛忽然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和三天前喂流浪猫时如出一辙，只是眼底的温度冷得刺骨：那就让它炸吧。
我父母用命换的真相，该让所有人看看，那些坐在圣区水晶塔里的老爷们，鞋底沾着多少灰区的血。
隧道深处传来钢轨摩擦的尖啸，林昭猛地拽着他闪进侧道。
两人背贴着墙，听着搜索队的脚步声从头顶掠过，手电筒的光在隧道穹顶划出惨白的线。
陈洛的目光落在林昭后颈——那里有道旧疤，像条狰狞的蜈蚣，是半年前为救他挡下源能刃留下的。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将存储芯片往怀里按了按。
金属板再次被撬开的声响，是在两小时后。
王铎是被疼醒的。
后颈的伤口像有火蚁在啃噬，他想抬手去抓，却发现手腕被某种泛着冷光的合金锁扣固定在铁架上。
仓库的霉味呛得他咳嗽，模糊的视线里，墙上挂着台老式投影仪，光斑里浮动着他和奥古斯都碰杯的画面——正是林昭说的那段监控。
醒了？
陈洛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王铎猛地抬头，看见那个总在茶水间给同事带煎饼的程序员，此刻正倚着门框，指尖转着枚银色硬币。
硬币表面刻着吞噬系统的暗纹，每转一圈，王铎后颈的伤口就灼痛一分。
你以为你能赢？
议会无处不在！王铎嘶吼着，锁扣撞得铁架哐当作响，奥古斯都的净化协议已经启动第三阶段，圣区的源能炮对准灰区呢！
你就算把这些数据抖出去——
我不是要赢。陈洛打断他，硬币地落在桌上，震得投影仪画面晃动，我只是要让他们知道，有人不怕他们。他走到王铎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你猜，当灰区的老人们发现，他们每月领的源能补助其实是意识上传的实验剂；当那些被送进精英学院的孩子，知道所谓的天赋测试是在筛选适合人体改造的容器......
王铎的瞳孔骤缩。
他终于看清投影仪里的内容——不只是交易记录，还有净化协议的完整框架图：从源能适配性测试到意识上传，从人体改造到最后的区域净化，每个阶段的标注都是血淋淋的淘汰率。
你、你怎么会......
因为我父母，在被你们炸死之前，把这些数据藏进了零号工坊的核心代码里。陈洛的指尖按在王铎后颈的伤口上，淡金色纹路顺着他的手指爬进王铎的血管，系统说，完成你的遗愿就能吞噬人际关系网。
你猜我许了什么愿？
王铎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看见自己记忆里的画面被抽丝剥茧：奥古斯都在密室里调试意识上传装置的狞笑，科研员往孤儿的源能芯片里植入控制程序的操作记录，甚至还有他亲手在陈洛父母的实验舱输入爆炸指令时，手心渗出的汗。
不......不——
陈洛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不存在的灰尘：好好想想，等奥古斯都发现你篡改了契约绑定对象，他会怎么你。他转身走向仓库门口，又停住脚步，对了，你手机里给女儿存的生日视频，我让人送去灰区幼儿园了。
她该知道，她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仓库的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陈洛摸出终端，林昭的消息已经弹出来：藏身处安全，净化协议解码完成。
地下室的灯光很暗，林昭正盯着全息投影里不断滚动的名单。
陈洛凑近时，看见自己的名字在低适配性淘汰组里闪着红光，而妹妹陈霜的名字，赫然在意识上传优先实验体那一栏。
这不是战争。陈洛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这是淘汰。
他们要的不是胜利，是用源能和魔法当筛子，把灰区里没用的人全筛出去，剩下的改造成听话的工具。
林昭的手指悬在键上方：现在公开，议会会立刻启动紧急预案，灰区可能......
所以更要现在发。陈洛覆盖住她的手，按了下去。
全息投影里，数据洪流顺着星环城的网络窜向各个角落，等他们反应过来，灰区的怒火早烧穿圣区的水晶塔了。
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
林昭的终端跳出新警告：星环卫残部在隧道西口发现风刃的定位信号，正在集结医疗组。
陈洛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东边的云层里透出一线鱼肚白。
他摸出腰间的电磁脉冲弹，指腹摩挲着弹体刻的字——那是妹妹用彩笔描的。
该准备下一场了。他说。
而此刻，在隧道西口的废墟里，几个穿星环卫制服的人正撬开坍塌的水泥板。
其中一人掀开染血的战衣，露出风刃苍白的脸，他颈侧的源能芯片还在微弱闪烁。
活着，送圣区。为首的军官扯下通讯器，重点保护，议长要亲自审。
晨雾里，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陈洛掌心的存储芯片上，折射出细碎的金芒。
隧道西口的金属切割声刺破晨雾时，风刃的睫毛在血迹斑驳的战衣上轻颤。
星环卫下士用医用源能喷雾止住他颈侧的伤口，指尖刚触到那枚闪烁的源能芯片，通讯器突然炸响：圣区特勤处直接接管，三十分钟内必须送进医疗舱！
运兵车的悬浮引擎撕裂空气时，圣区最高议会大厦地下三层的密室正泛着幽蓝的光。
水晶穹顶折射出十二道人影，为首者指尖敲了敲全息投影里陈洛的照片，喉结在暗纹领口里滚动：那小子不仅拿到了净化协议，还差点把风刃的源能核心捏碎。
捏碎？右侧阴影里传来低笑，说话者始终隐在黑雾中，只有声音像淬了冰的银线，他该庆幸风刃是星环卫最耐活的疯子——换作别人，早被他那套吞噬系统吸成干尸了。黑雾翻涌两下，让他继续蹦跶，等他自己撞进新生园......
议长的意思是？为首者的瞳孔微微收缩。
新生园的量子锁需要活的源能适配者触发。黑雾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尖燃着幽绿的魔法火焰，那孩子的吞噬系统，正好是把完美的钥匙。
同一时刻，灰区零号工坊旧址的通风管道里，陈洛的终端突然震动。
他背贴着锈蚀的管道壁，喉间还残留着方才躲避巡逻队时呛进的灰尘。
屏幕亮起的瞬间，林昭的手已经按上他腰间的电磁脉冲弹——他们约好，任何未加密的消息都可能是陷阱。
发信人Id是乱码，但正文只有一行：我是源能研究院灰区分部最后一个没签血契的研究员，代号蓝影。
新生园在圣区外围地下，坐标已附。
陈洛的拇指在删除键上悬了三秒，突然低笑一声：三年前，研究院每周三会给底层研究员发加量营养餐。他快速敲出：那天的番茄汤里有碎蛋壳。
三秒后，终端弹出新消息：是的，我替你捡过蛋壳——在你替我挡住王铎的辱骂之后。
林昭的呼吸声突然重了些，她凑过来看屏幕，发梢扫过陈洛耳垂：可信？
王铎去年才当上代理主管。陈洛调出研究院旧档案，指节点在生物工程组实习生蓝影的照片上，女孩戴圆框眼镜，嘴角有颗小痣，三年前我替她解围时，她确实端着洒了汤的餐盘。他抬头时，眼底的冷光像淬过源能的刃，她敢联系我，说明要么活不下去，要么......
要么她知道新生园的秘密比命重要。林昭接过话，指尖在终端上划出追踪程序，我现在黑进研究院内网——如果她的生物体征突然紊乱，立刻撤。
晨雾散尽时，星环城的电子屏同时炸开刺目的红光。
灰区实验真相的标题像把烧红的刀，劈开所有频道的晨间新闻。
陈洛站在废弃发电塔的顶端，望着三公里外的商业街：穿工装的工人围在便利店门口，白发老妇攥着皱巴巴的补助卡，指节发白；几个穿校服的孩子挤在全息屏前，其中一个突然指着画面尖叫：那是我哥！
他去年被选进精英学院，现在......
视频里，王铎在仓库铁架上扭曲的脸与奥古斯都调试意识上传装置的画面重叠，最后定格在陈霜名字所在的意识上传优先实验体名单。
画外音是陈洛刻意压低的声线，像块磨利的石片划开所有谎言：他们说灰区是星环城的根基，可根基里埋的从来不是鲜花，是我们的骨头。
林昭的消息跳出来时，陈洛正望着圣区方向翻涌的阴云：蓝影的生命体征平稳，坐标定位成功。他摸出妹妹送的电磁脉冲弹，彩笔描的字在阳光下泛着淡粉，像妹妹每次说哥哥最棒时，眼睛里的光。
该去圣区了。他对着风的方向轻声说，然后转身跃下发电塔。
废弃的金属楼梯在脚下发出轰鸣，像某种古老的战鼓。
零号工坊地下密室的铁门闭合时，林昭正用源能火焰灼烧门锁——这是陈洛父母留下的最后防线。
蓝影已经等在里面，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熬得通红，怀里抱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盒：这是我从研究院焚化炉里抢出来的，新生园的设计图......
陈洛的指尖刚触到盒盖，远处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林昭的终端同时亮起红光：圣区特勤处锁定了三个可疑坐标，其中一个......
陈洛竖起手指，嘴角扬起熟悉的、带着薄荷糖甜意的笑，只是眼底的暗潮比昨夜的地铁隧道更深，他们来了正好——省得我们去找。
金属盒在三人掌心传递时，圣区密室的黑雾突然剧烈翻涌。
为首者盯着监控画面里陈洛的背影，声音发颤：他、他带着新生园的设计图......
慌什么？黑雾里的声音却更冷了，等他打开那盒子，量子锁就会......
话音未落，全息投影突然闪烁起来。
画面里，陈洛的指尖正按在金属盒的某个凹陷处，淡金色的吞噬纹路顺着他的血管爬向盒身——那是系统解锁吞噬法则的前兆。
密室的水晶穹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时，陈洛的声音随着晨风吹进地下密室：蓝影，这盒子里的，是钥匙，还是陷阱？
蓝影推了推眼镜，眼底闪过疯狂的光：是钥匙，也是棺材——就看谁先被锁死在里面。
林昭的手已经按上腰间的源能刃，金属碰撞声在密室里荡开：需要我现在拆了它？
陈洛的拇指重重按下凹陷处，盒盖弹开的瞬间，三束蓝光直冲屋顶，在空气中勾勒出新生园的立体结构图，我们要让他们看看，谁才是拿钥匙的人。
晨光穿透密室的通风口，照在三人交叠的影子上。
远处，圣区方向传来源能炮充能的轰鸣，而陈洛的终端里，新的消息正在跳动——那是灰区各个工坊自发组建的真相同盟发来的坐标，像星星之火，正在整座城市的暗夜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