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璐来到七楼马建成的办公室门前,整理了一下衣襟,敲响了房门,伴随着“请进”声,她神色平静地走了进去。
“马书记,您找我。”
“白部长来了,请坐。”
马建成从文件上抬起头,笑容温和,但眼神里没有太多温度。他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白部长,这两日网上关于河湾镇的沙棘问题、以及对佑维同志的议论,很是热闹。你怎么看?”
白璐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沉稳:“马书记,舆情我们已经在监测中。里面确实混杂了一些不负责任的信息,性质比较恶劣。”
马建成对她这个表态似乎不是很满意,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了几分:“不是比较恶劣,是极其恶劣!这已经不是在讨论经济问题,而是在恶意攻击县委领导班子,破坏我们关陵县的安定团结!”
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下达了明确的指令:“白部长,宣传口是你分管的阵地。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必须旗帜鲜明,敢于亮剑!对于那些明显越界、恶意攻击的言论,要果断处置,坚决维护县委的形象和权威。”
白璐心中冷笑:“这马建成还真能装糊涂,混淆是非。我指的性质比较恶劣,是康孝杰蓄意设计陈峰,你却直接定性为恶意攻击县委领导班子,真是厚颜无耻。”
她收了收心绪,略一沉吟,说道:“马书记,您的指示我明白。维护县委县政府的权威,引导舆论的正确走向,是宣传部的职责所在。不过,那些自媒体的文章我都认真阅览过,确实有对康书记的报道,但并不存在恶意攻击的言论,都是宣扬康书记心系民众的正面报道。既然马书记担心别有用心的人会针对康书记,那我会盯紧舆论风口,一旦有不实报道,立即进行处理,并向书记汇报。”
马建成的笑容淡了下去,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白璐。
“白部长,”他声音平稳,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你是在跟我讨论新闻报道的客观性,还是在质疑我对事态的定性?”
他不等白璐回答,便继续道,手指再次敲击桌面,节奏缓慢却沉重:“宣传工作的核心,是讲政治、顾大局。什么是大局?当前的大局,就是绝不能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破坏县委班子的团结,干扰全县灾后重建和发展的工作重心!个别自媒体打着‘正面报道’的幌子,行煽风点火、绑架舆论之实,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你看不明白吗?”
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我要的不是‘一旦发现’的事后补救,而是防患于未然的担当!宣传部必须主动作为,立即消除这些潜在的风险和杂音。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白璐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压力,但她没有退缩,想到陈峰的决定,要彻底改变常委会态势,她必须要控制住舆论,拖到陈峰的沙棘收购案正式敲定,给康家叔侄来一场致命的舆论风暴。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明亮,语气依旧保持着恭敬:
“书记,我完全理解并坚决服从县委维护大局稳定的决心。也正因为要真正消除风险,而不是制造更大的风险,我才认为需要慎重。当前舆论的关注点,本质上在于沙棘的销路。陈峰同志能夸下海口,抬高价格,说明他胸有成竹。一旦销路畅通,百姓心安,此刻所有的‘杂音’自然失去根基。反之,若我们现在强行干预,只怕会适得其反,授人以柄,将单纯的民生问题复杂化,那才是真正可能影响大局稳定的隐患。”
她微微前倾身体,姿态放得更低,言辞却愈发犀利:“书记,受害者默默在承受,肇事者反而能调动公共资源来掩盖自己的愚蠢行为……若此事传开,外界会如何看待我们关陵县委?是认为我们英明果断,还是会质疑我们是非不分、公器私用?这个责任,才是我,以及县委真正承担不起的。”
“够了!”马建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哐当作响。他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白璐的话,句句如刀,戳中了他最忌讳的地方——程序的正当性与可能引发的更大舆论反噬。
办公室内,空气仿佛冻结。两位县委常委,一位手握全县最高权柄,一位掌管舆论喉舌,目光在空气中交锋,无声的碰撞却仿佛有惊雷炸响。
马建成死死盯着白璐,他终于彻底明白,眼前这个女人,绝不会轻易屈服于他的意志。她不仅是在维护陈峰,更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扞卫某种她所认定的规则和底线。
半晌,马建成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白璐,我希望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也希望陈峰,真能如你所说,顺利解决沙棘问题。否则……”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语里充满了威胁,“你出去吧!”
白璐知道,马建成这是暂时退让了,但是,她与马建成之间的裂痕已然如马里亚纳海沟。她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是,马书记。我会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及时向您汇报。”
看着她转身离去、沉稳依旧的背影,马建成猛地将桌上的文件扫落在地。陈峰还没按下,这个白璐,竟也如此棘手!他心中的危机感,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
白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她立刻拨通了陈峰的电话,言简意赅地汇报了刚才在马建成办公室的交锋,重点提到了康佑维已经向马建成求助,以及自己如何将其顶了回去。
电话那头,陈峰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冷峭:“这康麻子不愧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嗅觉倒是灵敏,见势不妙就去找一把手灭火。不过,这火既然烧起来了,也不是他康家人想点就点、想灭就能灭的。”
“我明白。”白璐回答道,“我会盯着县里的风向,确保在我们需要之前,这把火保持在合适的温度。”
“干得漂亮,璐姐。”陈峰的赞许透过电话传来,带着由衷的欣赏,“临危不乱,据理力争,真不愧是我的‘诸葛青田’。” 他用了这个兼具智慧与肱骨之臣意味的比喻,让白璐心头一暖。“等忙完沙棘这摊子事,把康麻子挪了窝,我一定好好奖励你。说吧,想要什么?可以先想好。”
陈峰的话音刚落,白璐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压抑已久又无比真切的念头瞬间窜入脑海,几乎要脱口而出:“皇上,你就奖励臣妾侍寝吧!”
这句最真实的心声在唇边打了个转,便被理性的堤坝牢牢拦住。她脸颊微热,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虽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与克制,却带着一丝轻柔:“那就领导请客吧,陪我吃顿饭就行。”
“就这?”陈峰爽朗一笑,答应得没有半分犹豫,“行,没问题,地方随你挑。”
挂断电话,白璐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机,望向窗外。与马建成对峙时的剑拔弩张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涌动——有斗争初胜的酣畅,有对前路艰险的清醒,更有因那顿未来的聚餐而生出的、浅浅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