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冲着咱俩来的。”
辽东新城,一间不起眼的三进宅院内,西门郑国穿着一件夏布单衣,脖子上却披了一裹貂裘,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是冲着你来的,而不是我。”
坐在其右手侧的王海龙冷哼出声。
“你们俩都少说两句吧,都是见不得光的。”
妹妹在此时薛嵩都要当个和事佬。
自上次在都里招揽不成,两人之间便成了如今这模样。
虽因为经常有要事相商,不得不见面交流,但要是不斗两句嘴,俩人都消停不得。
“上次就是你引来的,已是折损不少人手,还差点跟范阳大打出手,这次总要想个一劳永逸之法才是,不然总这么折腾下去,迟早要出大事。”
王海龙的话不无道理。
李固远征西域为的就是万一东边海陆被断,起码还有丝路这个备胎。
西门郑国两手一摊:“既然如此就鱼死网破好了,咱们全都给抖搂出来,跟朝廷彻底翻脸!”
薛嵩听到此处,双眼厉色一闪,显然是有些意动。
“嘁~”
王海龙不屑道:“少说这些气话,如今燕北这一摊子连内部整合还未彻底完成,你拿头去挡朝廷数十万边军?”
薛嵩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缓缓摇头道:“如今这局面,最多是个突厥未分裂之前,与前隋对峙的态势,还必须虚与委蛇,以待天时。”
“你俩说得都不错,但也都不对。”
西门郑国幽幽道:“这盖子要是彻底掀开,最害怕的可不是咱们!”
王海龙微微一怔,然后颔首道:“不错,借力打力,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这时候薛嵩也反应过来了。
“长安那边.......有些鞭长莫及吧,毕竟那三个臭虫才刚来没多久,如何能够轻动?”
“那当然是要送个合适的理由过去咯。”
西门郑国斜斜靠在炕上,舒服地伸起了懒腰:“没想到在这草原猫冬,还别有一番风味啊。”
王海龙见状也踢掉了靴子,把一双大脚施施然翘了上去,也像宣誓主权那般呻吟了几声。
“去去去~熏死某咧~”
西门郑国捏着鼻子从炕上跳下来,然后对薛嵩道:“理由就薛兄来想吧。”
“我?”
薛嵩指了指自己:“在下现在明面上可是个白身,如何能撬得动京中大佬?”
“白身才好施为啊。”
西门郑国拍了拍对方肩膀:“那仨现在不是在漠北募兵吗?某那.......嗯,薛大掌柜那麾下客舍,可是大有作为啊。”
薛嵩微微怔了怔,然后笑道:“在下清楚了,这就去张罗。”
“还要通知广宁城,让他们在官面上做好呼应。”
王海龙补充道。
“还有与长安的联络,也要拜托薛家船队的飞剪。”
西门郑国也连连叮嘱。
“得得得~~”
薛嵩起身落荒而逃:“两位大爷安坐,小的这就去下苦力。”
二十日后,长安。
陈玄礼收到了来自草原的问候。
一封密信,上有北庭都护府的卷宗内容,还有四个人名。
事涉三王案,都是当年吉光皋的人。
他冷笑一声,将信笺烧毁。
自辛思廉进位太保之后,那禁军“南北双隐”的名头便不复存在了。
但其北衙第一人的位置却是愈发稳固。
特别是在李祎走后。
北六军几乎被其一手掌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陈玄礼比以前更加低调了。
可如此做派竟然被人拿来要挟,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
那吉光皋当年可是高力士的门路进的北衙,可私底下却又替武惠妃干着脏活。
长安北郊少府钱监的一场大火,却是将这些阴私之事照得亮亮堂堂。
是不是该找那位知内侍省事聊聊了?
自三王案之后,这是手又想往北衙伸?
打着弯弯绕,竟然从燕北发密信过来,可真够良苦用心的了。
沉吟片刻后,陈玄礼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改日碰上了再说吧。
若是刻意约见,力度可能太大,万一让对方产生了其他想法,反倒不美。
正思忖间,门外下人禀报,又有急信自燕北来。
陈玄礼皱了皱眉头,亲自出去将东西拿了进来。
入手沉甸甸的,还是以上好牛皮密封好的,外间用油纸层层包裹,生怕是折损了半分。
费了些功夫打开,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块儿烂糟木板。
其上还能隐隐看到软壳类动物寄生的痕迹。
像是海船上的某个部位。
陈玄礼有些不明所以,轻轻将木板反转。
青每?
这是何意?
可刹那间,其背后便觉一股凉气冲入后脑。
这哪是青每,而是斑驳掉落一半的“清海”二字!
清海军!
岭南广管麾下最强水师。
但木板却吊诡地从燕北而来。
陈玄礼哪还不知道此物何意?
当年护送三王去琼州的战船,可就来自清海军!
他小心将木板焚毁,又将烧完的碳灰全都偷偷撒入香炉之中。
做完这些,陈玄礼推门而出,备了车驾便匆匆进宫去了。
今日当值的孙老奴见顶头上司急吼吼而来,连忙躬身行礼。
“拜见大将军!圣人还在梨园,多天没来了。”
陈玄礼止住身形,扫了对方一眼:“你不错!不过今日某只是随便巡视一番,你忙你的。”
随便巡视?
堂堂北衙第一人哪有随便二字?
但孙老奴不敢置喙,只躬身应是。
陈玄礼入了皇城便朝内侍省疾疾而去。
路上的内侍见了,忙派人去通知自家大佬。
可很不巧,高力士随驾而行,并不在此处。
正在坐衙处理事务的是内常侍王承训。
“不知大将军今日何来?要不要咱家去请大监回来?”
陈玄礼一屁股坐下,却摆了摆手:“你忙你的,也不用通知高公,某只是随便看看,多日不亲自巡逻,总不能忘了本份。”
王承训心中讶异,不知道这位禁军首领今日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可观其行、听其言,刚才“本份”二字对方咬的极重,恐怕今日之事有些无法善了。
但陈玄礼似乎有有所顾忌,不愿意将今日的举动太过声张,应是怕传了出去造成不好的影响。
“那咱家安排人带大将军在左近转转,内侍省最近也添了不少人手,有些地方的格局也变了,不知是否在安全方面有所纰漏,刚好让您给掌掌眼。”
见对方不光话说得合适,安排也极为周全,陈玄礼这才展颜一笑:“那就有劳王公了,那本将就看上一看。”
这通巡视一直到宵禁鼓声响起。
高力士此时才从梨园侍驾而回。
“陈玄礼在?”
他接到禀告,心中便是微微一惊。
此人行事向来极有分寸,绝对是有重大事宜才会亲自来访。
但负责圣人安危的两大巨头哪能公然相会?
高力士招呼左右:“咱家身为左右监门卫大将军,也是好久没有亲自巡查各处门禁要害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