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益州大都督府与王昱谈好条件,其便命人将府库与武库打开,四千人的装备、物资两日内拨付完毕,一脚便将李固踢走了。
圣人催促攻安戎城甚急,南中的策应战事也该发动了。
顺着五尺道,过了盐津渡。
李固率军正式进入南中地界。
路过戎州时,广宁公主带了六大美婢留下,在那处帮忙筹建韦家柜坊分号,并率领无量真阁的部分阁员协同少府掌冶署匠人督造钱监。
东川周边此时是爨族掌控,开矿倒还罢了,本地乌蛮、白蛮混杂,并无精炼铜矿石的条件,但宝钱铸造还是要放在更加稳妥的地方。
待此地一出铜,钱监铸钱炉一开,李袅袅还是要回益州龙泉山别苑,无量真阁诸阁员与耆老的家眷都在那处,后勤工作还是要做好的。
而陈从运与张先则随大军继续进发,去往矿区加快发掘进度。
已完成益州周边盐政巡查工作的严正海当然也要随同南下。
王承训这个获铜使更是提前出发,在矿区等候了。
这可是他的“政绩工程”,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而且其身为“身毒道获铜使”,南中怎么的也要去一趟的。
岷江大佛工程已重新启动,慧超派来的执事僧也到位月许,不空三藏法师在益州讲经多日后,也随军南下。
最后就是眼前的赵灵。
此女一袭浅绿圆领袍,头上梳了个道髻,本来水灵灵娇滴滴的万灵鬼主,当下却是颇有英气。
老婆给调教的不错。
大队人马如今在远处扎营,李固等人轻骑入山。
还未到核心矿区。
只觉一阵地动山摇。
“山崩了!”
赵灵一声惊呼,像只受惊的兔子,人还在马背上却准备往李固怀中躲。
李中郎将轻抚其背。
只见一大片白茫茫雾气腾空而起,笼罩了附近山川。
“只是矿工们在开山而已。”
如今即使民间开矿,都会先以大批碳火薪柴猛烤,再自上而下泼洒冷水,甚至直接在别处引入泉水浇下。
山石自会骤然崩解。
可此法只针对地表浅层矿有用,深些的,还是要靠无量真阁的新型精钢钻头。
不过矿坑支护、排水、排气等技术没有实质性突破的话,此地铜矿产出还是远不能跟后世相比。
预计这东川铜脉产出,也仅比瓦屋山那里多出倍许而已。
可即便如此,也让王承训脸上的褶子咔咔掉粉了。
潘驴邓小闲中的“邓通之富”,被传颂千年。
就是拜瓦屋铜山所赐。
这又多出倍许的东川铜,该创造多少财富?!
他后半生的富贵,多半就要仰赖此地了。
众人花费半晌功夫,将矿区巡视一遍,就待打马回营。
“报!少将军,两位天使!东爨首领,南宁州(今曲靖)都督爨归王请过府一叙。”
李固环顾左右。
严正海与王承训面露难色。
都不想去。
这爨氏为首的爨族实乃南中一霸,其部族势力遍布昆、宁等数十州。
虽表面归附大唐,但关起门来就是称孤道寡,他们各自都是身负皇命,天家威严总要保持的吧?
那要是遇到种种僭越之处,到底是当做没瞧见亦或严词喝止?!
恐怕都有些不妥。
再说这边鄙之地,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有甚可去?
李固沉吟片刻,还是出声道:“既然铜矿在此,这邻居可是搬不走的,要想日后少些麻烦,咱这顿酒却是非喝不可。”
王承训默然点头,可严正海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咱们外有四千精兵.....”
李固指了指一身男装打扮的赵灵:“内有万灵鬼主在侧,怕他何来?”
严正海无奈,只得低头应允。
李守忠与李晟各率本部人马在外接应,而李中郎将带着亲兵与一干人等又走了半日,于傍晚时分入了南宁州城。
夯土的城墙倒是有几分威严,内里街道布置也能看出别具匠心。
竟是跟印象中的边民筑城大相径庭。
“哈哈哈~好叫各位天使知道,某爨氏一族本就是汉儿。”
爨归王一身制式绯红官袍,口音也是正经的西南官话。
要不是周围站着的武士裹皮带羽的,李固等人甚至以为身处内地某处州府了。
诸葛亮南中平叛后,留下部分汉官治理本地。
爨氏先祖就是那时在此地生根发芽的。
五百年来。
他们与本地白蛮、乌蛮大族通婚,逐渐发展出了自身族群——爨族。
汉地的耕种、纺织、冶铁、打井等等技术,几乎都是通过爨氏引入南中。
李固转头看向身侧的赵灵。
怪不得其自称渠敛赵氏,原来他们跟这爨氏类似。
白蛮之中酋帅、首领之辈,祖上都是汉人,而基层部民都汉化程度甚深,血统中汉族比例也极高,与内地百姓差别不大。
乌蛮虽是游牧,但与吐蕃、羌应是血缘相近,都是西迁的炎黄部落联盟。
都是一家人啊。
双方分宾主落座。
酒过三巡。
爨归王双眼精光一闪:“中郎将身边的,想必就是万灵鬼主吧?”
周围气氛为之一肃。
赵灵款款道:“爨都督焉知妾不是少将军身边婢女?”
“某虽未当面见过咱们的南中第一美女,可你这一身的灵性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住。”
他遣下人从堂后叫来一半裸青年。
其皮肤布满阴森鬼纹,望之令人生畏。
“某家侄儿,现为我东西两爨的大鬼主。”
赵灵双眼微敛,皮肤隐隐泛光。
“妾如今乃朝廷亲封越国公、天师叶仲荣记名弟子,道号玄牝,少将军清溪真人正是师兄。”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王承训与严正海等人是心中惊叹,这李固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而爨氏一族则是震惊当场。
他们可是知道这赵灵在全南中的影响力有多大,特别是底层部民中。
而且天师叶仲荣代表的可是朝廷的宗教脸面,这背后深意不免让人深思。
爨归王脸上惊色一闪即逝。
他右手指着自家侄儿道:“那可太好了!我爨氏一族历来渴慕天恩,在这四夷之地谨守教化,道门出万法,鬼主自然也是道家弟子!从今天起,你就叫爨崇道了!”
那裸衣青年俯首拜道:“见过清溪真人、玄牝真人!还请赐予道号!”
李固脸上挂笑,但心中也是啧啧不已。
这爨归王看风向的本事堪称顶尖,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既如此,那他也不好驳了面子。
“本真人就代师赐号.......‘静元’如何?”
太上清静,无为性合,通玄理真,得宏守成。
此乃上清派十六真言排名。
比他自己低一辈,而又比无土等人高一辈,与爨崇道身份地位相符。
爨崇道看向主位上的爨归王。
“还不谢过清溪真人?”
“谢真人赐号。”
李固连道不必。
饮宴到此,可谓宾主尽欢。
可爨归王接下来的一句话,瞬间让气氛落入冰点。
“听说朝廷要将南中盐井收归官府,不知某爨氏治下的安宁盐井也在其内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