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刺目的殷红在他秾丽的唇畔绽开,像雪地里骤然落下的红梅,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那血迹与他过分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沈知意的心口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微麻的疼。
“别动,”她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声音不觉放柔了几分,“先忍一下,我去拿药帮你涂抹。”
她转身走向内间放置常用药匣的矮柜,步履略显匆忙,并未留意到,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滴沾染在她素白袖口上的殷红,竟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蠕动了一下,随即化作一只比芝麻粒还要细,几乎透明的血色小蜘蛛,悄无声息地沿着衣袖的褶皱,敏捷地攀爬,最终隐没在她的发稍深处,消失不见。
乌执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舌尖被咬破的伤口在蛊虫强大的自愈力下,其实已在飞快地愈合,只留下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混杂着玫瑰露的甜腻,萦绕在口腔里。他并不觉得疼痛,甚至对这种程度的自愈习以为常。
但他不想就这样结束。
当看到沈知意拿着一个白玉小药盒匆匆走回时,一种莫名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要那份即将落在他唇上的轻柔触碰。
他喜欢姐姐为他蹙眉、为他忙碌的样子,喜欢她那带着凉意的指尖小心翼翼触碰他唇瓣的感觉。
于是,当沈知意拿着盛着碧色药膏的白玉小盒走回他面前,示意他张口时,乌执睫羽轻颤,顺从地微微启唇。
就在那带着清苦药香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唇瓣的前一瞬,他暗中用力,在那刚刚愈合的软肉上,再次狠狠咬下。
“嘶……”他适时地吸了一口冷气,浓密的睫毛迅速濡湿,眼眶泛红,新的、更为鲜活的血液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齿贝和舌尖,看上去比刚才还要严重几分。
“怎么又流血了?”沈知意蹙眉,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却是无奈。她并未多想,只当是他不小心又碰到了伤口。
她用小巧的银质药匙剜出一点清凉透明的药膏,动作小心地凑近。
乌执配合地仰起脸,张着嘴,像一只等待哺育的雏鸟。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沈知意近在咫尺的脸上,捕捉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尖,专注的眼神,以及呼吸间清浅的气息。
药膏触及伤处的微凉感,与她指尖偶尔划过唇瓣的柔软触感交织在一起,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底那丝莫名的焦躁。
沈知意摒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药膏涂抹在他舌尖的创口上。她的动作很轻,很柔,生怕弄疼了他。
指尖传来他唇瓣温热而柔软的触感,以及药膏融化带来的微凉。
他温顺地任由她动作,鼻息轻轻拂过她的手腕,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了玫瑰露甜香与血液腥甜的奇特味道。
这过于亲昵的接触,让沈知意的心跳漏了几拍,耳根微微发热。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伤处”,快速而均匀地将药膏涂抹开。
乌执并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何要下意识地将一滴血“送”到姐姐身上。
只是在那个瞬间,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些破碎的、模糊不清的梦境碎片,梦里……他的血,仿佛能化作什么东西?
一种潜藏在本能深处的的试探欲,驱使着他完成了那个微小而隐秘的动作。
此刻,他同样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再次弄伤自己,只为换取片刻近乎温柔的照料。
他只是顺从了心底那片浓雾中最原始的渴望——靠近她,占据她全部的注意力。
“好了,”沈知意收起药盒,用干净的丝帕擦了擦手,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几日饮食清淡些,莫要再贪嘴吃那些甜腻的蜜饯了。”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乌执舔了舔唇角,那点微凉的药膏似乎真的舒缓了那并不存在的痛楚。他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安抚的猫,轻轻“嗯”了一声。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她为他忙碌,喜欢她的叮嘱只落在他一人身上。
就在这时,沈知意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一旁一直惴惴不安、低着头玩衣角的小卓雅,复又看回乌执,语气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方才阿雅说,前几日梁仕初来过?他……为何会忽然关心起你怕不怕雷雨?”
庭院里仿佛有片刻的凝滞。连穿过紫藤花隙的风,都似乎放缓了流速。
乌执歪着头,空蒙的眸子里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迷茫,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片段。
“梁……三哥哥?”他喃喃着这个陌生的称谓,眉头微蹙,声音带着点糯软的困惑,“那天……好像是有个人在花园那边,隔着很远……阿雅在扑蝴蝶,我没看清……”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卷着自己垂落的一缕墨发,语气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与不确定:“他问阿雅……怕不怕打雷?阿雅说不怕,然后……他好像笑了笑,说……说……”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复述那段模糊的记忆,“……说‘你们苗疆来的,是不是都怕这种惊天动地的响声?听说山里打雷,会惊动很多……沉睡的东西’。”
“沉睡的东西?”沈知意捕捉到这关键的四个字,心猛地一沉。
梁仕初此言何意?是随口一提,还是意有所指?他是在试探乌执的来历,还是……在暗示苗疆的某些禁忌?
乌执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瞬间凝重的神色,依旧用那副纯然无辜的语气继续说道:“阿雅当时就摇头,很大声地说‘阿执哥哥才不怕!阿执哥哥最厉害了!’……然后,那个人就没再说什么,笑了笑就走了。”他抬起眼,望向沈知意,眸中水光潋滟,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姐姐,雷雨声好吵,阿执不喜欢。但是……但是有姐姐在身边,阿执就不怕了。”
他最后的话语,像羽毛般轻轻拂过沈知意的心尖,将她从对梁仕初用意的重重疑虑中暂时拉扯出来。她看着眼前这张纯净得仿佛不染尘埃的脸,看着他眼中毫无杂质的信赖,再想到他方才因“坏掉的蜜饯”而受伤的模样,心中那因梁仕初而升起的警惕,不由得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是怜惜,是保护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负疚感。
她是否太过敏感,将梁仕初或许无心的一句话,联想得过于复杂?毕竟,梁仕初作为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对她带回一个“表弟”住在府中,有所关注也在情理之中。
而乌执,他如今这般懵懂脆弱,又如何能应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探与算计?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思绪压下,伸手轻轻理了理他有些微乱的衣领,语气放缓:“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自然现象罢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日后若是再见到那位梁三哥哥,或是其他不相熟的人问东问西,不必理会,回来告诉姐姐便是。”
“嗯!”乌执用力点头,脸上绽开一个纯粹而满足的笑容,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承诺。他伸出手,再次小心翼翼地抓住沈知意的衣袖,这次避开了那抹血渍,只轻轻捏住一角,低声道:“阿执只听姐姐的。”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暮色如墨般浸染开来。庭院里,紫藤花的香气在夜晚变得愈发浓郁幽深。
沈知意没有看到,在她转身吩咐侍女准备晚膳时,被她小心安抚着的少年,那低垂的眼睫下,飞快掠过的一丝冰冷而幽邃的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