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树祈福归来后,沈府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流淌出一种与外界喧嚣隔绝的宁静。
沈知意有意地将外界纷扰压下,将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在了照料乌执和卓雅身上。这片小小的院落,成了风雨欲来前,唯一能让她稍作喘息的港湾。
小卓雅的进步是显而易见且令人欣慰的。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新知识。女先生的耐心教导下,她已能认识不少简单的汉字,虽然书写依旧歪歪扭扭,但那股认真劲儿让人动容。
她也开始慢慢学习京中闺秀的礼仪,走路、行礼、用膳,虽还稚嫩,却也有模有样。她似乎将沈知意当成了最亲的依靠,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依赖与日俱增。
而乌执,则成了这宁静院落里,最特殊也最让人费解的存在。
他依旧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待在沈知意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或是坐在廊下看庭前花开花落,或是倚在窗边听细雨敲打芭蕉。那双雾气弥漫的眸子,空茫依旧,却似乎因为这份日复一日的“陪伴”,而少了几分最初的疏离与不安。
沈知意开始尝试教他一些更日常的东西。她发现,他对文字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敏感。那些复杂的汉字结构,他往往看几遍,便能依样画葫芦地写出来,笔迹从一开始的僵硬工整,渐渐也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风骨,虽然他自己并不理解那些字的含义。
有一次,沈知意教他写“家”字。她指着字,慢慢解释:“家,就是有房屋,有亲人,让人安心居住的地方。”
乌执握着笔,低头看着宣纸上的字,沉默了许久。然后,他抬起头,雾气弥漫的眸子望向沈知意,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轻声问:
“这里……是阿执的‘家’吗?”
沈知意被他问得一怔,心中泛起复杂的涟漪。她看着他纯净而带着一丝依赖的眼神,那句准备好的“暂居之地”竟有些说不出口。最终,她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他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低下头,继续一遍遍地描摹那个“家”字,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除了识字,沈知意也试着让他接触更多寻常事物。她让人找来一些简单的九连环、鲁班锁给他。令人惊讶的是,那些精巧的机关,在他手中往往不需多久便能被解开。他解题时眼神会变得格外专注,虽然依旧空茫,却仿佛有某种深层的智慧在无意识间流转。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待着。
沈知意在书房处理庶务,他便抱膝坐在门边的蒲团上,不吵不闹,只是那么静静地存在着。
偶尔沈知意抬头,总能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
当她因账目繁杂而蹙眉时,他会下意识地也跟着蹙起眉头,当她舒展开眉头时,他周身那种无形的紧绷感似乎也会随之放松。
这种无声的陪伴,起初让沈知意倍感压力与不适,但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一种习惯。仿佛房间里本就该有这样一个安静的身影。
晚膳时分,小卓雅会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学了什么新字,女先生夸了她几次。乌执虽然不多说话,但会默默地将沈知意或多看了一眼的菜式,往她那边稍稍推近一些。
烛光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竟真有了几分“家”的错觉。
有一次深夜,雷声大作,暴雨倾盆。沈知意被惊醒,担心小卓雅害怕,起身想去厢房看看。她刚推开房门,却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廊下,面朝着她卧室的方向,墨发和衣衫都被飘入的雨丝打湿了些许。
是乌执。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来,雾气弥漫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像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
“你……怎么在这里?”沈知意讶异。
乌执低下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打雷……吵。怕……姐姐害怕。”
原来,他是担心她怕打雷,所以守在外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沈知意的心脏,酸涩,温暖。
她看着他被雨雾打湿的肩头,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担忧,斥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我不怕。”她最终只是低声说,“快回去休息吧,别着凉了。”
他顺从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抱厦。
沈知意站在廊下,看着他在雨幕中消失的背影,听着耳边轰鸣的雷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失忆空茫的乌执,正在以一种她无法抗拒的方式,一点点地嵌入她的生活。
……
日子仿佛被浸入了一罐粘稠温润的蜜糖里,在沈府的高墙内缓慢流淌。
沈知意刻意让自己沉浸在一种贪婪的安宁中,打理庶务,教导卓雅,仿佛外界的风浪都与这方小天地无关。
晨光熹微,沈知意刚起身,便听到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她披衣走出,只见乌执已然安静地立在廊下,依旧是那身月白长衫,墨发未束,手中却捧着一盏氤氲着热气的清茶。
“姐姐,晨露重,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他将茶盏递过来,雾气弥漫的眸子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温顺,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与关切。
沈知意微微怔住,接过茶盏,指尖触及他微凉的指尖,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他何时这般……体贴入微了?而且,这茶的温度,竟是她平日最喜欢的,不烫不凉。
“你……起得倒早。”她垂下眼睫,抿了一口茶,清香润喉。
乌执微微低头,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与温顺截然不同的幽深光芒。“想早点见到姐姐。”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昨夜……梦到姐姐不见了。”
这话语,配上他那张俊美却脆弱的神情,足以让任何人心软。
沈知意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心中那根警惕的弦被轻轻拨动,却又被他这副全然依赖的姿态软化。她只能含糊道:“……梦而已,我这不是在么。”
用早膳时,小卓雅叽叽喳喳地说着昨日女先生新教的诗句,乌执安静地坐在沈知意身侧,动作优雅地用餐,却会“不经意”地将沈知意喜欢吃的菜式,轻轻挪到她面前。
“姐姐,吃这个。”他低声说,眼神纯净,仿佛只是纯粹的分享。
沈知意看着碗里多出的翡翠虾饺,心中疑窦丛生。
他观察她,细致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