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之后,顾沉屿彻底变了。
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将大部分工作搬回了顾宅进行。主卧成了沈弦的专属病房,而他则像个沉默的影子,日夜守在一旁。那张象征着权力和距离的大床,如今成了他忏悔的祭坛。
他亲自给沈弦喂水喂药,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会因为沈弦多喝下一口水而暗自松口气,也会因为他一个无意识的蹙眉而紧张万分。他不再提“替身”,不再提“契约”,甚至不敢轻易提起苏晚的名字,仿佛那些都是会惊扰到沈弦的禁忌。
沈弦的身体在精心的照料下,缓慢地恢复着。出血止住了,脸色也不再那么吓人,但他依旧很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即使醒来,他也很少说话,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或者干脆闭上眼,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顾沉屿尝试和他说话,说公司的事,说外面的天气,甚至说起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乏味的琐事。他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对着一个毫无反应的观众,徒劳地表演着。沈弦偶尔会给他一个极淡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寒的漠然。
这种漠然,比任何指责和哭闹都更让顾沉屿痛苦。他宁愿沈弦打他骂他,也好过这样,仿佛他这个人,连同他所有的忏悔和弥补,在沈弦的世界里,都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一天傍晚,沈弦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最后一抹晚霞。顾沉屿端着一碗温热的粥,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递到他嘴边。
沈弦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张开嘴,吞咽。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仿佛吃下去的只是维持这具躯壳运转的必要燃料,与味道、与喂食的人,都毫无关系。
顾沉屿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沈弦纤长的睫毛,苍白的皮肤,以及那双映着霞光、却空洞无物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当。
“今天的霞光……很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顾沉屿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他记得那天,沈弦站在逆光里,眼神平静,却有一种独特的韧性,吸引了他,也……欺骗了他自己,让他以为那只是对一双相似眼睛的执念。
沈弦闻言,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顾沉屿脸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却让顾沉屿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压力。
“顾先生,”沈弦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您不用这样。”
顾沉屿的心猛地一沉。
“我只是个替身,”沈弦继续用那种没有波澜的语调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现在正主回来了,我的任务……也该结束了。”
“不!”顾沉屿几乎是低吼出来,手里的粥碗差点打翻,“你不是替身!从来都不是!”他急切地否认,因为激动,眼眶又开始发红,“是我错了!沈弦,是我眼瞎!是我混蛋!我跟苏晚早就过去了!我……”
“顾先生。”沈弦轻声打断了他,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怜悯?“这些话,您应该对苏晚先生说。”
顾沉屿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沈弦,看着他眼中那片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荒漠,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明白了。沈弦不是不相信他的忏悔,而是……不在乎了。
他的爱恨,他的去留,他的生死,对沈弦来说,都已经无关紧要。这颗心,已经被他亲手冻死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在沈弦看来,或许只是一场迟来的、且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
月光渐渐取代了霞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房间照得一片清冷。顾沉屿看着沈弦重新将头转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沉默而疏离的侧影。
他依旧守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但被囚禁的,早已不是床上那个虚弱的人。
而是他这个,在月光下,被无尽悔恨啃噬灵魂的,真正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