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得化不开的迷障,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迫着森林中的每一寸空间。林晏口中不断念诵的“清心咒”化作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勉强在众人周围撑开一片稀薄的清明区域,努力维持着队伍不至于在混乱的能量流和诡异的精神低语中彻底迷失方向。
然而,代价是巨大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粘稠的沼泽里,不仅要对抗物理上的阻碍,更要抵御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队伍的行进速度慢得令人心焦,体力和精神力的消耗呈几何级数增长。
天色,就在这种举步维艰中,不可逆转地暗沉下来。森林本就稀薄的光线被夜幕彻底吞噬,浓雾仿佛被泼上了浓墨,变得更加深沉,几乎要滴出水来。周围的诡异声响却愈发活跃起来——不再是若有若无的低语,而是变成了清晰的嚎叫、凄厉的哭泣、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用指甲刮擦岩石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将小小的队伍包裹在中心的恐惧孤岛上。
“不能再走了!”陈锋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压抑,“视线太差,体力透支,再走下去非出事不可。找个相对开阔的地方,立刻宿营,轮流守夜,熬到天亮再想办法!”
命令下达,众人强打起精神。幸运的是,在又艰难跋涉了不到一里地后,他们找到了一小片岩石裸露的区域。背靠着一块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过的灰黑色山岩,勉强清理出一块可供扎营的地方。岩石本身带着一股微凉的、沉静的气息,似乎能稍微抵御周围躁动不安的能量。
王大力和陈锋立刻行动起来,用工兵铲清理碎石,利用折断的树枝和带来的细钢丝布置简易的警戒线和绊索陷阱。秦思源则从背包里取出几个小巧的金属桩,打入地面,连接上便携式主机,很快,一个覆盖营地周边约十米范围的小型能量监测和次声波报警系统开始运行,设备发出的微弱蓝光在浓雾中显得格外醒目。
林晏没有参与这些体力工作。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营地边缘。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个玉质的小碟,倒入少量朱砂,然后毫不犹豫地用随身小刀划破指尖,将几滴殷红的血液滴入朱砂之中。血液与朱砂混合,隐隐散发出一丝微弱的灵光。他以指为笔,饱蘸混合了自身精血的朱砂,开始在营地周围的岩石和地面上,绘制一个个强化版版的“辟邪符”和“静心符”。
这些符咒远不如那引雷符箓强大,但在当前环境下,结合了他的“出马仙”血脉之力与正统道家符箓的雏形,已是能做到的极限。每一笔落下,他都感觉自身的灵力被抽走一丝,符成之时,会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晕,随即隐没,如同在狂暴的海洋中投入几颗定海神针,虽然微小,却切实地稳固着这片临时营地的“气场”。
夜幕彻底降临。老龙沟的夜晚,揭开了它比白天更加恐怖的一面。篝火被点燃,跳动的火焰努力驱散着黑暗和寒意,但也仅仅只能照亮营地中心有限的范围。火光之外,是无尽的、仿佛具有生命般蠕动着的黑暗。那些嚎叫、哭泣、低语声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能分辨出某些声音正在缓慢地靠近。
林晏负责第一轮守夜。他盘膝坐在营地边缘,左手轻轻握着“山灵杖”令牌,试图沟通其中蕴含的那一丝微薄的山灵之气,右手则按在腰间的“斩水剑”剑柄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他闭上双眼,不再完全依赖视觉,而是将自身灵觉如同蛛网般细细密布地延伸出去,感受着营地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
他能“看”到,那些充满恶意的、混乱的意念,如同黑暗中的潮水,不断冲击着由篝火、符咒和报警系统构成的脆弱防线。它们在试探,在徘徊,有些弱小的在触碰到符咒灵光时便会尖叫着退去,但有些更为强大的,则依旧在黑暗中虎视眈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贪婪与暴戾。
时间在死寂与喧嚣交织的诡异氛围中缓慢流逝。后半夜,轮到了王大力守夜。他抱着那支改装过的步枪,瞪大了一双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警觉的猎豹,扫视着火光边缘那片蠕动的黑暗。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干燥树叶被风吹动相互摩擦的“沙沙”声,从营地左侧的黑暗深处传来。这声音与周围那些明显的怪响截然不同,它更轻,更刻意,带着一种潜行的狡诈。
王大力一个激灵,几乎想也不想,猛地抬起强光手电,按下开关!
“唰!”
一道惨白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浓雾,精准地打在声音来源处——一株扭曲怪树的枝桠上!光线下,一个黑影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东西约莫有半人高,浑身覆盖着黑灰色、沾满污垢的长毛,四肢异常细长,关节反弯,末端是乌黑尖锐、宛如铁钩般的爪子。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脸——一张仿佛被巨力挤扁了的猿猴面孔,鼻孔朝天,嘴巴裂到耳根,露出密密麻麻、如同锯齿般的森白尖牙。而在这张丑恶的脸上,一双眼睛正燃烧着令人不安的猩红色光芒,里面充满了纯粹的恶意、残忍,以及一种近乎嘲弄的戏谑!它正蹲在树枝上,歪着头,盯着营地,发出“嘶嘶”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低笑!
“什么东西!”王大力心脏骤停,巨大的惊骇让他几乎窒息,肌肉记忆让他瞬间将枪口对准了那个怪物,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别开枪!”林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响起。几乎在王大力的手电亮起的瞬间,林晏就已经被那骤然爆发的恶意惊醒,身影一闪便来到了王大力身边。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个怪物,语气凝重无比,“是‘山魈’!一种深山老林里孕育出的精怪,性情狡诈凶残,力大敏捷,通常极其畏惧人气和火光,绝不会主动靠近我们这样的队伍……它被这里的瘴气和混乱能量严重侵蚀,甚至可能被那煞灵逸散的力量操控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林晏的话,那只山魈被强光手电持续照射,似乎被激怒了。它停止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低笑,发出一声尖锐得能刺破耳膜的嘶叫,猛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它的动作快如闪电,在黑暗中几乎拉出一道残影,目标明确——直扑刚刚用强光挑衅它的王大力!它那简单却致命的狩猎本能告诉它,必须先解决掉这个散发着危险金属气息和敌意的人类!
王大力毕竟是经验丰富的退伍兵王,虽惊不乱,在山魈扑来的瞬间,一个标准的战术侧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开膛破肚的扑击!同时,他右手一直握着的军用开山刀带着恶风,反手撩向山魈的腰腹!
然而,山魈的灵活性超乎想象!它在空中竟然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一扭,细长的身体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蜷缩,避开了锋利的刀锋!那乌黑的爪子顺势在王大力持刀的手臂外侧一划!
“刺啦——”一声,作战服被轻易撕裂!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来,王大力闷哼一声,手臂上已然出现了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更可怕的是,伤口周围的皮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黑、坏死,一股阴冷的寒气顺着伤口直往骨头里钻!
与此同时,陈锋和秦思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惊醒。
“用声波!它的感知可能异常敏锐!”秦思源第一时间喊道,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着怪物的可能弱点。
王大力强忍剧痛,立刻丢开开山刀,用没受伤的手从战术背心上取下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高频哨子,塞入口中,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
“咻——!!!”
一种远超人类听觉舒适范围的、极其刺耳尖锐的噪音瞬间爆发,如同无形的针,狠狠刺向山魈!
效果立竿见影!那山魈显然对这种高频声波极其不适,它发出一声痛苦到极点的嚎叫,扑向王大力的动作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脑门,双手死死地捂住那对尖耳朵,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混乱,身体在原地踉跄摇晃。
林晏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没有动用“斩水剑”,那需要蓄力且消耗巨大。而是迅速将体内修炼出的微弱灵力灌注到右手食指与中指,一张意蕴古朴的符文“驱邪符”凭空激射而出。
“去!”
林晏屈指一弹,那道微弱的、带着纯阳破邪之意的黄光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射中因声波干扰而僵直的山魈胸口!
“噗!”
一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湿皮革上的声音响起!黄光在山魈胸口炸开一小团光晕,一股带着焦臭味的青烟冒出!山魈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凄厉、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惨叫,胸口那浓密的黑毛被灼烧出一个清晰的符文烙印,皮开肉绽!
它猩红的眼睛狠狠瞪了林晏一眼,那里面除了暴戾,更多了一丝深深的忌惮。它不敢再停留,猛地转身,细长的四肢着地,几个迅捷无比的跳跃,身影便彻底融入了浓雾与黑暗之中,只留下那令人心悸的惨叫声还在林间回荡。
营地暂时恢复了平静,但篝火旁每个人的心跳都如同擂鼓。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山魈留下的淡淡腥臭和焦糊味。
王大力喘着粗气,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并不深、却已经开始发黑、流出污血的伤口,脸色难看至极。那股阴冷的能量正在不断试图侵蚀他的身体,带来阵阵麻痹和刺痛。张岩立刻提着医疗箱上前,进行紧急清创和包扎。当他用特制的消毒液清洗伤口时,发现伤口周围的肌肉组织呈现出不正常的灰黑色,活性正在快速丧失。
“这山魈的爪子上带有强烈的煞气!”林晏上前仔细感知后,得出了令人心惊的结论,“看来老龙沟里的生物,无论是动物还是精怪,都已经被水库煞灵逸散出的力量深度污染,甚至可能直接被其扭曲心智,变成了它的爪牙和哨兵。”
秦思源快速记录着刚才的数据:“声波攻击和纯能量性质的‘驱邪符’对这类受负面能量影响的生物有显着效果。但问题是,我们的声波装备功率有限,覆盖范围小,而林宴你的符咒……”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林晏的能力同样有限,无论是灵力总量还是符咒威力。
如果遇到更多山魈,或者比山魈更强大、更诡异的敌人呢?他们还能如此侥幸击退吗?
林晏看着山魈消失的方向,心中沉重如山。刚才那道“驱邪符”,几乎抽掉了他目前能动用的近五分之一的灵力,却也仅仅是将那只山魈击伤惊走,未能将其彻底灭杀。实力的不足,如同冰冷的锁链,再次紧紧缠绕住他,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紧迫感。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快地成长,掌握更多、更强的力量,才能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更严峻挑战。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无人能再安心入睡。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凝重、疲惫且带着隐忧的脸庞。老龙沟的恐怖面纱,仅仅掀开了一角,却已让这支肩负重任的小队,感受到了近乎绝望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