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冥那句诛心之问,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张悦的肺腑。
他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为一片铁灰。周围数百名杂役敬畏又惊恐的目光,此刻像无数根钢针,扎在他身为内门弟子的骄傲上。
他,张悦,竟然被一个杂役,一个他眼中的蝼蚁,用宗门法规逼到了悬崖边缘。
理智,正在被怒火焚烧殆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广场边缘的人群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自动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一袭白衣胜雪的莫倾城,在几名女弟子的簇拥下,悄然出现。她并非刻意前来,只是路过此地,被这里的灵力波动与骚乱所吸引。
她的目光清冷,如山巅的积雪,越过跪伏的人群,径直落在了场中那个唯一挺立的身影上。当看清是那个凡品道根却在百骸径中活下来的陆冥时,她那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几乎在同一时刻,九渊门深处,阴森的执法堂内。
一面巨大的水镜悬浮在半空,镜中清晰地映照出杂役处广场上的一幕。
执法长老公输磐负手立于镜前,面容冷峻如铁。他身后的一名执法弟子低声道:“师尊,此子就是陆冥。”
公输磐没有作声,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眸里,厌恶与杀机毫不掩饰。他倒要看看,这个被他断定为魔道奸细的小子,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广场上,张悦的耐心终于耗尽。
他彻底疯狂了,发出一声压抑的狂笑:“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魔孽!既然你不认罪,本师兄,就亲自帮你认!”
话音未落,他猛然出手!
凝气期四层的灵压不再是无形的威慑,而是化作实质的狂风,如山岳般向陆冥一人镇压而去!陆冥只觉得周身空气瞬间凝固成铁板,四肢百骸传来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竟被这股力量死死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图穷匕见!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张悦一步步走向被禁锢的陆冥,脸上挂着残忍而快意的狞笑。他从怀中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瓶身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正是王虎曾经向陆冥炫耀过的,来自丹堂的禁药——蚀魂散!
“你不是喜欢讲规矩吗?”张悦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快感,“我现在就教你一个新的规矩,那就是,弱者,没有开口的资格!”
他一把捏住陆冥的下颚,强行使其张开嘴。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全场杂役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们能感受到张悦身上那股要将人彻底毁灭的恶意。
远处,莫倾城的瞳孔骤然收缩,清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容!她认得那个药瓶,那是丹堂严令禁止外流的毒物!
然而,一切都太快了。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张悦拧开瓶塞,将那无色无味的毒散,尽数灌入了陆冥的喉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仿佛丢弃一件垃圾般将陆冥甩开。灵压的禁锢随之消失,陆冥踉跄着退了两步,用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悦负手而立,欣赏着自己导演的杰作,欣赏着陆冥脸上因药力发作而开始浮现的痛苦,狞笑道:
“此非禁药,而是我丹堂新炼的‘真言散’,能让顽劣之徒吐露心声。不过药性猛了点,或许会伤及神魂。”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用只有陆冥能听到的音量补充道,“半炷香后,你就会变成一条只会流口水的疯狗,神魂俱灭,沦为行尸走肉!这就是你,挑衅我的下场!”
全场死寂。
只有风声,和无数人因恐惧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冥身上,等待着那个已经注定的、悲惨结局的降临。
蚀魂散入喉,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带来灼烧或刺痛,反而化作一股阴寒至极的溪流,顺着食道直坠而下。但这股阴寒,却并未在脏腑间肆虐,而是如百川归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径直冲向了陆冥的识海。
一场无声的战争,在神魂的领域内轰然爆发。
那阴毒的药力化作一条狰狞的黑色毒蛇,张开巨口,欲要吞噬陆冥那脆弱的神魂本源。它代表着毁灭与腐朽,是丹堂禁药最恶毒的意志。
然而,就在毒蛇即将得逞的刹那,陆冥的识海中央,一个漆黑的旋涡悄然浮现。
那旋涡初始只有针尖大小,却在一瞬间疯狂扩张,散发出比蚀魂散阴毒百倍、霸道千倍的贪婪与饥渴。仿佛一头自太古深渊中苏醒的凶兽,睁开了它饥饿的眼。
【饕餮战骨】之力,被彻底激发!
黑色毒蛇在这股气息面前,仿佛遇到了天敌,瞬间僵直。它还来不及挣扎,那漆黑的旋涡便如巨口般猛然一合,将其一口吞下!
没有惨烈的对抗,只有纯粹的、蛮不讲理的吞噬与碾压。
旋涡缓缓转动,发出满足的嗡鸣。那条足以毁灭凝气期修士神魂的毒蛇,在其中被轻易碾碎,化为了最精纯的神魂养料,丝丝缕缕地融入陆冥的识海,让他因修炼《焚骨魔心经》而略显动荡的神魂,竟得到了一丝诡异的滋养。
外界,半炷香的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所有杂役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少年。他的身体不再颤抖,呼吸也渐渐平稳,脸上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正在一点点抚平。
时间到了。
张悦脸上的狞笑愈发残忍,他仿佛已经看到陆冥变成疯狗,在地上爬行嘶咬的模样。
然而,预想中的惨叫和疯狂并未出现。
在数百道惊骇、困惑、恐惧的目光中,陆冥缓缓抬起了头。
他撑着膝盖,慢慢地、一寸寸地站直了身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明,清明得像寒潭,也冰冷得像寒潭深处的万年玄冰。
他甚至还活动了一下脖子,颈骨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仿佛刚才吞下的不是足以毁人道基的禁药,而只是一口解渴的清水。
“这……这怎么可能?”张悦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哗!
这惊天的一幕,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丢进了一块巨石,全场瞬间哗然。
“没事?他竟然没事!”
“半柱香了啊!蚀魂……不,‘真言散’竟然对他无效?”
陆冥没有理会张悦见鬼般的表情。他环视四周,将所有杂役那震惊的脸孔尽收眼底,然后,他的目光如刀,重新锁定在张悦身上,用一种清晰、洪亮,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的声音朗声道:
“各位师兄弟都看到了,张师兄说,这是丹堂新炼的‘真言散’。”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可我怎么感觉,这更像是传闻中能毁人神魂、废人道基的宗门禁药——‘蚀魂散’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蚀魂散”三个字,如同炸雷般在人群中响起。杂役们或许不懂丹药,但宗门禁药意味着什么,他们一清二楚!当众对同门使用禁药,这是足以被废去修为、逐出宗门的重罪!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一个清冷如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
“那的确是丹堂严令禁止外流的‘三日蚀魂’的药瓶。”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白衣胜雪的莫倾城,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她的目光落在张悦手中那个还未收起的小瓷瓶上,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此药歹毒,药力会在三日内不断侵蚀神魂,直至其彻底崩解。张悦,你好大的胆子!”
首席弟子的亲口证实,如同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张悦脸上,也彻底引爆了全场!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就是铁证如山!
所有杂役看向张悦的眼神都变了,从原先的敬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恐惧与愤怒。
张悦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后背。他完了,无论今日陆冥是死是活,他当众以禁药谋害杂役弟子的恶名,都将传遍整个九渊门。
他百口莫辩,只能用怨毒到极点的目光死死瞪着陆冥,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陆冥无视了他的杀意,一步步向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张悦崩溃的神经上。
“内门弟子,当众行凶,欲以禁药废我道基!”陆冥的声音响彻广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此事,我陆冥,不求执法堂公断!”
他停在张悦面前,一字一句,声如金石。
“我只问你,张悦,你可敢上我九渊门外门‘生死台’?”
“你我之间,今日,只活一个!”
生死台!
这三个字一出,连远处的莫倾城都为之动容。
被逼到绝路,名誉尽毁的张悦,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规则允许的框架下,将这个毁掉他一切的杂役彻底抹杀!他的理智被最后一点希望点燃,化作了滔天的疯狂。
“好!”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嘶吼道:“生死台!我必将你,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