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仍在办公厅里与堆积如山的文件恶战苦斗。指尖在纸张上快速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写得久了,指节微微发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摊开的文件边缘,晕开一小片浅浅的痕迹。明明不久前,还因为谈及那些揪心的话题,肩膀微微耸动,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眼角,连呼吸都带着哽咽。然而一旦被眼前的工作拉回现实,那些泪水仿佛瞬间被蒸发,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因长时间专注和身心疲惫而从眼角溢出的、带着别样意义的湿润。
中途,回到办公厅的贝蒂曾特意来到休息室探望。她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尼禄身边,目光在摊开的文件上仔细扫过,随后耐心地帮尼禄梳理着文章的思路,还提出了几点具体的内容建议,连段落的衔接处都给出了细致的想法。尼禄看着贝蒂认真的模样,笔尖悬在半空,心里充满了感激,恨不得立刻向她道出最真诚的谢意。
只不过,那时贝蒂突然问了件奇怪的事情。
“尼禄,你会跳舞吗?”贝蒂的语气带着几分随意,眼神却直直地看向尼禄,带着一丝探究。
“什么啊,呃,是不会跳……”尼禄愣了一下,停下手中的笔,笔杆在指间转动了半圈,疑惑地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别介意。”贝蒂摆了摆手,又接着问,“那么,你虽然不会跳舞,但是跳过舞对吧?”
尼禄心里一惊,眉头微微蹙起,她怎么会知道?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如实回答:“只跳过一次……那一次跳得很不顺畅,脚步总是乱的,一直踩到对方的脚。”
说这话时,尼禄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跟莱特一起跳舞的那个夜晚。灯光柔和地洒在周围,音乐在耳边悠扬地流淌,本是个美妙的时刻,可自己糟糕的舞技却让那份美好打了折扣,至今想起来,脸颊还会微微发烫,仍后悔不已。
“那,如果你不介意,我下次可以教你跳舞。”贝蒂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语气十分恳切。
“我真是求之不得,”尼禄立刻回应,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即又不解地问,“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提这个?”
“当然是要好好培养你身为‘女人’的部分啊。”贝蒂凑近了些,语气带着一丝神秘,“要让你变美丽到让他无法克制的程度。”
尼禄完全搞不懂这话的意思,只能转头看向一旁的舒雅,两人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困惑,嘴唇动了动,却都没说出什么。
结果报告书一直拖到晚上才写完。当尼禄放下笔的那一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着,或许是因为终于摆脱了文书作业的地狱,她心中涌起了相当程度的解放感,连带着身体都轻松了不少,紧绷的肩膀也缓缓放松下来。
跟舒雅一起回到安尔家,刚进门就听到屋里传来格外吵闹的声音,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交谈的话语。尼禄有些疑惑地往里走,只见女仆菲欧和母亲露西正从衣柜里拿出各式各样的衣服,一件接一件摊在沙发上,沙发几乎都被堆满了。菲欧拿起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对着灯光看了看,摇了摇头:“这件对尼禄来说不会太刺激了吗?胸部开得挺低的。”
露西接过来看了看,又放回沙发,拿起另一件浅蓝色的长裙,在身前比划着:“不,这还不够。那孩子可是天生丽质,应该要让她穿上可以凸显她特色的衣服,想必会有很多男性注意到她。”
“原来如此——”菲欧若有所思地应着,伸手又翻找出一件带有蕾丝花边的外套。
“……你们两位在做什么啊?”尼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开口问道。
“喔,尼禄,你来得正好。”菲欧立刻转过身,快步走到尼禄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说道。
“之前你不是在问礼服吗?我们现在正在挑选。”露西也走了过来,笑着解释,手里还拿着一件白色的礼服裙。
“我确实问过礼服……”尼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沙发上的一堆衣服,随即又无奈地说,“不过很遗憾,看来是没机会穿了。”
“傻——瓜,这叫做有备无患!”菲欧“咯哈哈”地大笑起来,语气十分笃定,抓着尼禄的手晃了晃。
“快趁现在好好培养你身为‘女人’的部分吧,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露西拍了拍尼禄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期待,还特意朝她眨了眨眼。
尼禄还是搞不懂状况,又转头跟舒雅互相看了看对方,两人眼中的困惑丝毫未减,轻轻摇了摇头。
吵吵闹闹的女人们终于离开了,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寂静得甚至有些刺耳,能清晰地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被独自留下的莱特疲惫至极,整个人重重地埋进椅子里,四肢摊开,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微微闭着眼,脸上写满了倦意,眼神涣散,感觉像是把一辈子的紧张感都耗光了,说他因此减短了寿命也不为过。
“她们以为自己是谁啊……”莱特仰着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呻吟,声音里满是无力。
“不用特地强调我也知道啦!”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手在椅把上轻轻敲了敲。
所谓爱管闲事、找麻烦、浪费时间,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她们问的那些事情,莱特老早之前就已经想过无数遍,在独处时,在工作的间隙,都反复琢磨过,而且也在心里做出了明确的结论。
压抑自己的心情。
盖住它、隐藏它、蒙混它,当作没有看到。
他费了多少心思,熬过了多少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才总算做到了这一点——可就因为她们擅自介入,那些话语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那个好不容易盖上的盖子又被掀开了。就因为这样,害得莱特的脑袋现在仍一片混乱,各种思绪交织在一起,理不出头绪,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该怎么办啦?他依旧仰望着天花板,用手紧紧盖住脸庞,指缝间透出几分无助,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情感压抑不住。
因为之前刻意封闭它,导致此刻的反作用异常剧烈。手掌接触到的脸颊,传来一阵阵滚烫的热度,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皮肤下快速流动,连带着耳朵都开始发热。
没错,自己早有自觉了。
“我知道……”莱特的声音闷闷的,从手掌下传出来,带着一丝沙哑。
他很清楚。
自己已经无可自拔地被那个女人吸引住了。
甚至因为太清楚了,才会感到如此困扰,连日常的平静都被打破。
“别瞧不起人。”他低声咒骂着,可心情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烦躁,根本控制不住。很明显,今天他是无法再工作了。就算硬撑着去锻刀,握着锤子的手恐怕都会不稳,也打不出什么好刀来吧。
原本被死死封住的情绪,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满溢而出,冲击着他的内心,他根本无法好好处理。
“我太喜欢她了,可恶。”莱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还有满满的无可奈何,胸口因这直白的话语而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