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让阿史那月的心直坠下去。
她想起那年高昌城破,也是这般暮色里,师兄将她从高昌王城救出,而今……
崇贤坊宅邸深处,夜合花的香气透过碧纱窗。
当看清榻上师兄情形时,阿史那月终是撑不住,伏在榻边泣不成声。
“师兄受苦了……”她颤抖着手悬在半空,竟不知该落在何处。
这具残破身躯,哪里还寻得见当年那个忠勇侯半点。
张果立在烛影里,声音沉静如古井:“五阳之首受损,肉身重塑易,灵识归位难。要记起前尘旧事,少则十载,多则…甲子轮回。”
“便是等到齿摇发落,月儿也定要守着师兄醒来。”她拭泪起身:“这些年徒儿借着‘妙法真人’的名头,已将师兄留下的财富扩至大唐诸道。商队、银号、船行…皆备妥帖,想来应能护住师兄。”
老道眼底掠过失望,爱财之人终究难修正果,但还是自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此丹名曰‘驻景’,沐浴斋戒七日后你可服下。”他顿了顿,“莫学你师兄违天命。”
阿史那月郑重接过,却见师父道袍无风自动,身形渐淡。
“师父?”
“为师强启禁术,折损百年道行,需回终南闭关。”话音未落,人影已化作青烟消散,唯余案上灯花噼啪作响。
更漏滴答,阿史那月独自守在榻前。
她轻轻握住那只完好的右手,触感微凉。
“师兄可还记得?那年我们去洛州办道牒。。。。。”她将汪植交给她的瀚海令牌放在他掌心,“如今商队都开到拂林国了,你倒躲起清闲。”
窗外忽起细雨,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
她望着榻边铜镜——镜中人云鬓间已见霜色,而榻上容颜却永远停在二十许。
“也好。”她忽然轻笑,眼角泪痣在灯下盈盈,“待我白发苍苍时,师兄定要笑我变成老太婆。”
阿史那月在榻边静坐了半晌,直到烛火噼啪一声爆开灯花,才恍然想起那两个小的。
她替江逸风掖了掖被角,起身时裙裾曳过青砖,声音里带着威严:“你俩进来,给为师细细说说这一路上的事。”
汪植与叶开早在门外屏息候着,闻言忙掀帘而入。
两人虽是她一手带大的孤儿,此刻却如见塾师般垂手而立。
“说吧,从松州遇见你们师伯说起。”阿史那月执起玉梳,轻轻为榻上人梳理那半侧完好的乌发。
汪植偷眼瞧了瞧师父神色,这才小心开口:“那日我们在松州城内候着江兄,不,是师伯。。。。。”
叶开插言:“要是那天,我闲极无聊想炼丹,又或是药店没开门。。。。”
“说重点。”阿史那月指尖一顿。
汪植悄悄拽了拽叶开衣角,接过话头,待两人交替着说完这中间的过脚遭遇,窗外已月上中天。
阿史那月放下玉梳,指尖轻轻抚过江逸风残缺的腕骨,忽然低低叹道:“师兄,你好傻。”
烛影摇红,映着她眼角细碎的晶莹。
她想起师兄最喜苏姊酿的果酒,爱用琉璃杯,连袍角都要绣金线云纹。
若真要隐居,岭南的荔枝林、江南的烟雨楼,何处不能置办宅邸?偏要去搏命。
“你总不问我你有了多少钱财。。。。。”她忽然轻笑,转头对两个徒弟道,“去将新到的珊瑚屏风抬来,就摆在师兄榻前,他最爱这些值钱的物什。”
待徒弟退下,她执起江逸风完好的右手,声音柔得像在哄孩童:“你那个女儿,如今可了不得。
在宫里帮着批奏折,字写得比那些翰林还俊。前日还问起你,等寻到机会定要带她前来看你……”
夜风穿过廊下,带着隐约的铜铃声,阿史那月就坐在榻边,凝视着江逸风沉睡中依旧年轻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