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东都洛阳,紫微宫深处。
龙涎香的气息氤氲在略显滞重的空气里,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愁云惨雾。
皇帝李治斜倚在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昔日清朗的眉宇间仿佛一夜之间便刻满了风霜沟壑。
他手中紧攥着江逸风自长安带回的密奏,那薄薄的绢帛,此刻却重逾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先天心脉孱弱……心血不足……药石罔效……至多……三载光阴……” 李治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绝望的回响。
他抬起那这年纪不相符浑浊的眼,望向静立阶下、玄衣傩面的江逸风,那眼神里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最后一丝希冀:“江卿……当真……再无他法?朕的弘儿……他才九岁啊……”
江逸风身姿如松,傩面遮掩下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眼眸,平静得如同古井寒潭,不起微澜。
他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股残酷真实之意:“陛下,臣已竭尽所能。此乃天命,非人力可逆。太子殿下……需静养,免受惊扰。” 他没有说出的下半句,在场君臣二人皆心知肚明——那静养,不过是延缓油尽灯枯的过程罢了。
李治颓然闭上双眼,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枯槁的脸颊,滴落在明黄的锦缎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那里面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种认命般的苍凉。
他挣扎着坐直了些,声音带着一种试探的虚弱:“江卿……朕……朕是不是该……好好扶持贤儿?他虽年幼,但……将来……将来……” 话语未尽,意思却昭然若揭——沛王李贤,将是下一个储君人选。
“陛下,”江逸风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距离感,“此乃陛下家事,关乎国本。
臣,外臣也,无权置喙。” 他将“家事”二字咬得清晰,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自身从这最敏感的皇权传承旋涡中抽离出来。
他深知,自己此刻无论倾向哪位皇子,都将在未来掀起滔天巨浪,改变历史。
自己答应过太宗,守护李家和这大唐江山,不介入夺嫡。
李治长叹一声,那叹息悠长而沉重,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他何尝不知江逸风避嫌之意?
只是这孤家寡人的高处,连个能说句真心话的人都难寻。他不再纠缠此事,转而将目光投向更远的疆域,试图用军国大事驱散心头的阴霾。
“江卿,此番熊津江口一战,你与刘仁轨打出了我大唐水师的威风,朕心甚慰。” 李治的语调稍缓,带着一丝嘉许,“只是……朕有一事不解。
那倭国,蕞尔小邦,地瘠民贫,兵甲粗陋,何以敢倾国之力,渡海而来,染指我藩属百济之事?其胆气何来?其依仗为何?” 他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帝王特有的、对潜在威胁的警惕。
江逸风心中微动,果真问起了此事,时机来了。
他略作沉吟,仿佛在组织语言,傩面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陛下明鉴。倭国本土,山多地狭,确非富庶之地。然……” 他故意顿了顿,引来李治专注的凝视,“据臣所知,其国境内,藏有巨富之源,只是……倭人懵懂,尚未深掘罢了。”
“哦?”李治的眼睛倏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烛火,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巨富之源?江卿所指为何?” 金银财帛,永远是帝国运转不可或缺的血液,尤其是面对辽东连年用兵和太子病重带来的潜在动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