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猛地向右下方一划,重重落在一片草原和戈壁交错的区域,那里标记着仆骨部的符号,“但比粟毒敢反,他依仗的是什么?仆骨部,这个部落能拉出几万骑兵,他们生在马上,长在马上,骑射精绝,来去如风。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指尖用力点在连接漠南和河西走廊的关键通道上,“他们的地盘,卡住了通往河西走廊的咽喉,要是让他们站稳了,河西四郡,甚至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命脉,就全在他们的马蹄威胁之下,这是在砍断我们的一条臂膀。”
接着,他的手指像鹰爪一样向左上方迅速移动,点在一片被群山环绕、河流纵横的险要区域:“再看同罗部,他们不擅长主动进攻,
但是——”他的指关节重重敲在那片复杂的地形符号上,“他们背靠着阴山天险,前面有几条大河阻挡,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易守难攻。
这颗钉子,就楔在我们单于都护府和朔方腹地之间,要是让他们凭借地利死守,就能死死拖住我们大军的主力,让我们前进不得,为比粟毒争取到整合其他部落、抢夺粮草、巩固防线的时间。
到那时候,仆骨部卡住我们的粮道、威胁河西,同罗部在阴山下拖住我们的大军,叛军东西呼应,那些还在观望的铁勒部落肯定会跟着造反,北疆就会像野火燎原,那时候再想扑灭,就不是一场仗能解决的了,后患无穷!”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指点、比划,将北方错综复杂的部落关系、地理要害、战略得失分析得清清楚楚。
仆骨锁喉的危机,同罗扼守的要害,回纥本部的变数,各部之间松散的联盟……烛光跳动中,这是一位老帅对帝国边疆命脉的深刻洞察。
“这些部落刚凑到一起,各怀鬼胎。比粟毒仓促起事,粮草军械肯定短缺。
仆骨再凶悍,同罗的地势再险要,他们的联盟还没稳固,人心也不齐。”李世积的声音带着沙场统帅的决断,“这就是稍纵即逝的战机。
必须立刻派重兵,以雷霆之势直扑回纥的老巢,仆骨部看到老家危险,肯定急着回去救,河西的威胁自然解除,同罗部被孤立,失去呼应,再险要的地势也守不住。
这就是打蛇打七寸,如果犹豫不决,拖延下去,等他们整合完毕,仆骨锁住我们的咽喉,同罗拖住我们的手脚,我们的大军就会陷入泥潭,进退两难,北疆将永无宁日,迟则生变,祸患无穷。”
最后八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凝滞的空气中,嗡嗡作响。
武曌站在地图前,烛光映照下,身姿显得异常挺拔。
李积这番从帝国命脉高度进行的战略分析,彻底剖开了北疆危局的核心,将“必须速战速决”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提升到了关乎帝国西陲安全、丝路存亡的高度。
她眼底最后一丝因为皇帝病痛和军情紧急而产生的波动,被这冰冷的战略逻辑彻底冻结。
一种掌控全局、挥斥方遒的锐气,在她身上弥漫开来。
“英国公分析透彻,切中要害。”武曌的声音响起,清越而果决,再无半分犹豫,“兵贵神速,雷霆扫穴,正是时候。”她不再看地图,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经看到王师所指,叛军灰飞烟灭。
“李辅国,准备笔墨,传侍诏官。”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整个大殿弥漫出她的威严。
侍诏官小跑着进来,迅速铺开明黄色的诏书专用纸,磨好浓墨,垂手肃立一旁。
武曌走到御案后,没有坐下。
她一手微微提起宽大的衣袖,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起那管沉重的紫檀木御笔,饱蘸浓墨。
笔锋悬在诏纸上方,墨汁将落未落。
她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金铁之音:
“门下:铁勒九姓,世代沐浴皇恩,本该安守疆土。比粟毒等人,狼子野心,忘恩负义,杀害忠良(指婆闰旧部),纠集仆骨、同罗等部落,举族叛乱,侵犯边境,残害百姓,毁我屏障,断我臂膀!是可忍,孰不可忍!”
笔走龙蛇,字迹刚劲有力。
墨迹在明黄的诏纸上迅速铺开。
“特命:右屯卫大将军郑仁泰为行军大总管,统领诸军;左武卫将军薛仁贵为副大总管,协助军务。率领东都(洛阳)府兵两万精锐,立刻出发,北上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