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万春没有立刻回答。夜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得院内灯笼微微摇晃,光影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明灭不定。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这院子寂静得有些压抑。
“金老三落网的消息,能封锁多久?”喻万春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杨大愣了一下,迅速盘算,“赌坊那边动静不小,虽然我们撤离得快,但难保没有漏眼的。坊间传言起来,快则半夜,慢则明天晌午。若那‘过山风’在清源县另有眼线,恐怕消息传得更快。”
“也就是说,我们最多只有一夜的时间。”喻万春转过身,目光扫过身边几位核心人员。
“‘过山风’听到风声,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立刻转移,躲起来;要么……他会设法灭口,切断线索。”
李南风抱着朴刀的手臂微微一动,“灭口?他敢来,正好省了我们去找的功夫。”
“不可轻敌。”喻万春摇头,“他在暗,我们在明。景安镇是他的地盘,福来客栈既是联络点,必有布置。贸然前去,容易打草惊蛇,也可能落入圈套。”
杨五急了,“先生,那难道就这么干等着?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当然不能等。”喻万春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思路已然清晰,“我们要兵分两路,双管齐下。”
他示意几人围拢,压低声音部署:
“杨大,你带两名面孔生的兄弟,换上便服,即刻出发,连夜赶往景安镇。你们的任务是暗中盯住福来客栈,观察进出人员,特别是形迹可疑者。切记,只盯梢,不接触,不进城打探,避免暴露。”
杨大重重抱拳,“明白!只盯不碰,查明动向。”
“杨五,”喻万春看向急不可耐的杨五,“你带剩下的人,看好柴房里那几个。分开看守,不许他们有任何交流。尤其是金老三,他吐了口,现在最怕的就是被灭口。给他换个更隐蔽的地方,严加防护。若真有不开眼的想来灭口……”
喻万春顿了顿,“不必留手,但尽量抓活的。”
杨五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狠色,“先生放心,保管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南风兄,”喻万春看向李南风,“劳烦你辛苦一趟,带上金老三画押的口供,以及我们掌握的其他证据,速去县城,不必经县衙常例,直接密呈。此事涉及孩童拐卖,性质恶劣,若有官员与之勾结,必然心虚。我们既要借官府之力名正言顺地抓人,也要防着官府内部有人给‘过山风’通风报信。所以,关键是要快,要让知县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拿到无法回避的证据。”
李南风眉头微挑,明白了其中关窍,“递上话,逼宫?”
“不错。”喻万春点头,“咱们也来过几日了,这清源知县风评尚可,至少不是明目张胆的贪腐昏聩之辈。这等大案,众目睽睽之下,他若还想保住官声,就必须有所行动。”
“当然,这很难,所以要看南风兄的手段了。”
李南风将朴刀换个方向抱着,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的弧度,“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再示之以‘力’。我懂。”
他说的“利”,是破获大案的政绩;而“力”,则是十贯盟此刻掌握的人证物证,以及若官府不作为可能引发的“民间义愤”。
喻万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小心。天亮之前,无论成与不成,都回此处汇合。”
“那你呢,先生?”杨大问。
“我留在此处坐镇,协调各方消息。另外,”喻万春目光投向柴房方向,“金老三他们,还得再挤一挤。有些细节,或许他们‘忘了’说。”
安排已定,众人再无多言,立刻分头行动。
杨大带着两人牵了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直奔景安镇方向。
李南风将口供证据贴身藏好,对喻万春一拱手,身形一晃,便如一道青烟掠过墙头,消失在屋脊之间。
喻万春撇了撇嘴,会武功的人怎么都不习惯走门?
杨五则吆喝着兄弟们,将金老三、慧明等人分别提押到更隐蔽的后院地窖和储物间,加派双岗,弓弩暗置,布下了严密的警戒。
喻万春独自站在院中,感受着深夜的寒意。
他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出于对这个世界的敬畏,喻万春觉得对手必然不会简单,稍有差池,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给十贯盟众人带来危险。
古代拐卖孩子的核心目的是牟利,最普遍的是转卖为奴为婢。
卖给官宦、富商家庭当奴仆,男孩做杂役、护院,女孩做丫鬟、厨娘,价格按孩子年龄、样貌、健康状况定价。
不机灵不好看的被卖至工坊、商铺做童工。
最惨的是男孩驯练成小偷、乞丐,甚至被阉割后送入宫中或权贵家当太监,是的,权贵家也有太监。
女孩教习歌舞、琴棋书画,长大后卖入青楼、勾栏当妓女,或卖给富人做妾、外室。
古代重男轻女,无子家庭会花钱买男孩继承香火。
女孩也可能被卖给人家当童养媳,长大后与男方成婚。
更有可能被土匪、盗贼收养,长大后成为帮凶,或用于传递消息、埋伏偷袭。
可无论哪一种,都说明对方有着深厚的背景。
他抬头望向东北方,那是景安镇的方向。
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星月,夜色如墨,仿佛预示着前路的凶险莫测。
“过山风……”喻万春低声自语,“不管你是什么来路,既然撞上了,你这根钉子,我拔定了。”
悦来居旅店之外,清源县的夜,看似平静,实则暗流,已开始悄然涌动。
柴房那边,隐约传来金老三惊魂未定的抽泣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又格外讽刺。
几双属于不同势力的眼睛,正从不同的角落,窥视着这座看似寻常的院落。
就在喻万春思索对方可能的跟脚时,杨五几乎是撞进院门的,他脸色铁青,一脸怒气。
“先生!县衙的人!他们把金老三带走了!”
喻万春正就着油灯查看简陋的景安镇草图,闻声手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灯火在他眼中跳跃,映不出多少情绪,只是那平静之下,骤然凝结的寒意让冲进来的杨五都下意识窒了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