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鱼默默地点了点头。
想到实验室的张博士、老王他们，心里确实有些过意不去，但她也清楚，眼下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容不得半点闪失。
“我们需要充分利用这段由对手主动制造出的、表面上的平静期，做好两件事。”苏婉清接过话头，她的思维永远像最精密的战略地图，清晰而具有前瞻性，“第一，继续加固和完善我们的立体防御体系与情报预警网络。外围的监控、干扰和反制措施必须升级。这部分，司徒先生会调动资源负责。”
司徒靖“嗯”了一声，表示这正是他接下来的工作重点。
“第二，”苏婉清的目光转向巨大的水族舱，落在艾莉西亚身上，“艾莉西亚姐姐需要尽快掌握必要的现代信息，尤其是语言。有效的、低误解的沟通是未来一切合作乃至应对危机的基础，也能最大程度减少因信息不对称导致的误判。”
她的目光随后落在七鱼身上，带着一种交付任务的信任，“七鱼，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多引导她，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你是她最信任的桥梁。”
“我……我尽力试试。”七鱼看向舱内的姐姐。
艾莉西亚也正看着她，眼神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点点，带着一种探究，或许还有一丝对妹妹的依赖。
司徒靖对于这个“人鱼扫盲计划”似乎不置可否，但他补充了一句，切中要害：“光是语言还不够。她需要尽快建立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基本认知框架，了解当今的科技水平，尤其是那些能够对她这种存在构成致命威胁的武器系统、探测技术和封锁手段。知己知彼，才能找到生存缝隙。”
在这一切看似步入正轨的日常之下，一个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异常现象，早已引起了苏婉清的高度关注。
这间安全屋内除了洗手间外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水族舱内部，都布满了最高清、多角度的微型监控探头和多种环境传感器，数据实时传输到她的主控终端。
她对七鱼有着复杂的保护欲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偏执的占有，但对舱内那条金色人鱼，则始终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和研究心态。
然而，连续一周不间断的严密监控，却让她发现了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
七鱼偶尔会化回人形，离开水族舱去洗手间解决生理需求，她的新陈代谢与普通人类少女无异。
但她的姐姐艾莉西亚，自进入这个水族舱后，就从未离开过水体。
更奇怪的是，苏婉清定期提取水样进行生化分析，结果让她难以置信。
最初注入的、成分复杂的特制模拟海水，在一周后，各项指标发生了惊人变化。
水中的杂质、微生物含量、甚至是一些代谢废物可能的指示性化合物，都下降到了几乎检测不到的水平。
水质变得异常纯净，清澈度极高，甚至超过了实验室最高标准的超纯水，却偏偏保持着适合海洋生物生存的盐度和矿物质平衡。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高效的净化系统在持续工作。
艾莉西亚摄入营养剂，偶尔会撕咬投喂的、富含能量的特制鱼块，但监控从未捕捉到任何排泄行为。
她就那样优雅地悬浮或游动在水中，仿佛一个完美的生态循环系统，只进不出，还将周围环境净化得如此彻底？
这完全违背了已知的生物规律。七鱼身上并没有表现出这种特性，她变回人形时，就是一个需要正常新陈代谢的普通人。
苏婉清调出了所有关于艾莉西亚的监控录像，一帧一帧地回放。
画面中，金色人鱼大部分时间在静养，或与七鱼进行精神交流、学习语言，或带着七鱼在水中舒缓地游动，动作优美如舞蹈，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特殊行为。
没有发光，没有明显的能量波动，就是……自然地存在于水中。
“难道高阶人鱼个体，本身就具备某种小仙女体质……还能被动净化水域的能力？她们是海洋的活体净化源？”这个念头划过苏婉清的脑海，让她感到一阵诧异。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艾莉西亚的价值，就远远超出了一个珍稀样本的范畴，她本身就是一种战略级的、无法估量的资源。
这或许也能部分解释，为何远古的人鱼文明会选择深海，并可能拥有高度发达的生态科技。
这个发现，让她对艾莉西亚的重视程度和警惕心，又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她没有将这个发现立即告知司徒靖，而是列为最高机密，加密存储，并设定了更频繁的水质自动采样分析程序。
她需要更多数据，更长时间的观察。
接下来的几天，安全屋的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绷紧的节奏。
七鱼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表，上午复习自己的大学课程，下午则担任艾莉西亚的启蒙老师。
她找来最简单的中文识字软件和带有清晰图片的电子词典，从人、口、手、水、火这些最基础的字符和词汇开始教起。
教学过程充满了挑战。
艾莉西亚的学习能力和记忆力堪称恐怖，往往看一遍就能记住，但她似乎更习惯于一种意念式的、整体性的、近乎本能的理解方式，对于人类语言这种高度符号化、依赖线性逻辑和语法规则的系统，显得非常不适应，甚至有些排斥。
而且，这位远古的皇族后裔，显然非常缺乏耐心。
七鱼指着防水平板上显示的“水”字，又指指周围荡漾的液体，放慢语速，清晰发音：“水—— water。”
艾莉西亚看看那个方块字，又看看七鱼，然后直接用意念传递过来一股无比清晰的感觉——冰凉的触感、流动的特性、生命赖以生存的源泉。
这感觉比任何语言解释都更直接、更本质，但也让七鱼的教学陷入僵局。
“姐姐，不能这样，”七鱼有些无奈地尝试解释，同时用意念辅助，“你要学会用声音说出来，或者认识这个字符代表的意思。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们这样直接感受到含义的。你需要用这个世界通用的方式交流。”
艾莉西亚皱起好看的眉头，熔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强健的尾巴下意识地用力拍打了一下水流，溅起一小串细碎的气泡。
但她看着七鱼恳切的眼神，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聚焦到那个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符号上，尝试着去记忆和关联。
有时，七鱼会找一些经过筛选的纪录片给艾莉西亚看，内容关于现代城市景观、各种交通工具、人类科技发展史。
当画面中出现导弹冲天而起、剧烈爆炸的场景时，艾莉西亚的瞳孔会骤然收缩成危险的细线，周身瞬间散发出强烈的敌意和高度警惕的精神波动，甚至引得舱内水流微漾。
七鱼不得不立刻快进或者切换成海洋生态、自然风光又或者花园宝宝的舒缓影片，才能慢慢安抚下姐姐明显被触动的、对于毁灭性力量的糟糕记忆。
司徒靖和苏婉清则显得更加忙碌。司徒靖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到来，都会带来新的情报碎片，然后与苏婉清在控制台前进行长时间的低声音讨论。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不断变化的地图标记和关系图谱，七鱼看不太懂，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氛围，却清晰地弥漫在空气中。
苏婉清则不断地优化、升级着安全屋的所有系统，调试着各种七鱼叫不出名字的先进传感器和防御模块，仿佛在打造一个绝对坚固的堡垒。
表面上看，外界的风声似乎真的缓和了。
新闻里关于“金色人鱼”的热度迅速被新的明星绯闻和体育赛事取代，网络上的热议也渐渐平息，仿佛那场轰动全球的极地发现和惊世逃脱，只是一场被迅速遗忘的集体幻觉。
但在这片精心维持的风平浪静之下，冰冷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动，觊觎的目光从未远离。
一天下午，七鱼正在耐心地教艾莉西亚辨认汽车、飞机、轮船这些现代交通工具的名称和对应图片，苏婉清一直放在手边的平板电脑突然发出短促而尖锐的优先级警报声，屏幕一角瞬间亮起刺目的红色警告标志！
苏婉清和刚刚进门、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的司徒靖立刻神色一凛，同时围了过去。
“什么情况？”司徒靖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
“b7扇形区，东南偏南方向，距离约三海里。”苏婉清语速极快，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迅速调出一个高精度雷达监控界面。只见屏幕上，一个微弱的、正在缓慢移动的光点被高亮标出，“识别为一艘未经任何报备的小型遥控潜水器，信号特征伪装成民用级海底地质勘探设备，但其活动模式异常——它正在试图向海床释放某种东西……是高频、高穿透性的微型声波信标！一旦布设成功，可形成持续监控网格！”
七鱼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站起身。
水族舱内，艾莉西亚也敏锐地感应到了骤然升级的紧张气氛，她在水中立起身子，望向控制台方向。
司徒靖眼神一冷，杀伐之气瞬间弥漫开来：“能远程干扰吗？”
“可以尝试定向发射强电磁噪声覆盖其工作频段，但此举有较高风险暴露我们主动防御系统的存在和大致方位。”苏婉清冷静地分析道。
“顾不了那么多！绝不能让它把信标成功布下，那等于在我们门口装了眼睛。”司徒靖毫不犹豫，果断下令，“立刻实施强电磁干扰！同时，让清道夫小组出动，处理掉这个麻烦，做得像一次意外的设备故障或海底环境冲击导致的失联。”
苏婉清不再多言，手指在光屏上疾点，输入一连串复杂的指令。
几分钟后，雷达屏幕上的那个光点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移动轨迹变得混乱，随后信号强度迅速衰减，最终完全从屏幕上消失。
“强电磁脉冲干扰成功，目标潜水器主控系统已瘫痪，失去动力与信号。清道夫小组已确认出发，预计25分钟后抵达目标海域执行清理程序。”苏婉清汇报道，声音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司徒靖紧盯着屏幕，直到确认那个代表威胁的光点彻底消失，并且清道夫小组的信号开始向该区域移动，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转过头，看到七鱼脸色有些发白，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安抚解释道：“小角色，试探性的炮灰而已，不用担心，已经处理干净了。”
但七鱼清晰地感受到，司徒靖的疲惫，可见最近他的压力都是非常大的，他与苏婉清在目光交汇的瞬间，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凝重。
这次成功的拦截，恐怕也是打草惊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