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苏婉清果断地截断了她即将失控的话语，眼神锐利地再次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任何潜在的窥探，才压低声音，“所以我才说，天还没塌。但这股风已经刮起来了，而且注定是一场席卷全球的超级风暴。我们必须立刻、重新评估所有情况，调整策略。”
七鱼无力地靠回到柔软的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水机瞬间抽空了。
刚刚在父母家庭的温暖中获得的短暂安宁，像一层脆弱的糖衣，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轻而易举地击得粉碎，连一点残渣都不剩。
未来的道路，仿佛在瞬间又被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彻底笼罩，而那迷雾的背后，隐藏着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正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列车广播再次响起，乘务员用悦耳的声音提示前方即将到站，正是她们目的地所在的海滨城市。
苏婉开始利落地收拾随身的小包，将耳机线仔细地缠绕好塞进侧袋，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下车。立刻回水岸轩。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地方。”
七鱼机械地跟着动作，解开安全带，拿起自己那个不大的双肩包。她的动作有些迟缓，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不断回放着那条新闻标题和冰封的影像。
列车缓缓减速，最终平稳地停靠在站台。
车门“噗嗤”一声滑开，一股混杂着人群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
苏婉清率先站起身，用眼神示意七鱼跟紧自己。
她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步伐稳定而快速，仿佛刚才那个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惊天消息，对她而言，仅仅是一份需要她冷静、高效去处理的最新情报。
这种近乎非人的、极度理性的镇定，反而成了七鱼混乱世界中唯一可以依赖的坐标。
随着熙攘的人流走出车厢，踏入人声鼎沸的高铁站大厅。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各式各样的广告和列车时刻信息，但七鱼却觉得，那每一个闪烁的背后，似乎都潜藏着那条新闻的影子，随时可能跳出来。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将领口并不高的外套使劲往上拉了拉，感觉周围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行色匆匆的陌生人，都好像多看了她一眼。
车到了，是一辆普通的白色家用轿车。
苏婉清说是网约车，但其实这车是她的人安排过来的，拉开后座车门，示意七鱼先上去，自己随后坐进，向司机报出水岸轩公寓的具体地址。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晚的城市车流。窗外，繁华都市的霓虹灯闪烁着迷离的光芒，透过贴了膜的车窗，在七鱼苍白失神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不断变换的光影。
她一直偏着头，怔怔地看着窗外，但那些飞速掠过的炫目广告牌、熙攘的商业街、步履匆匆的行人……所有这些繁华的街景，却没有一丝一毫能够真正落入她的眼中，进入她的脑海。
她的内心，已经被那个来自极地的冰封影像完全占据。
苏婉清也没有打扰她，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无声地滑动、点击着，眉头微蹙，大概是在查阅更多关于北极人鱼发现的深度报道、专家分析，或者是在与某些人进行紧急的线上沟通，进行着必要的安排。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了水岸轩高档公寓小区那安静而管理严格的地下停车场。
熟悉的、带着淡淡清洁剂味道的凉爽空气扑面而来，将外面世界的喧嚣隔绝。
两人沉默地一前一后走进直达电梯，苏婉清伸手按下了28楼的按钮。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空间里，运行的低鸣声被放大，衬托得两人之间的寂静更加沉重。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达。
她们走出电梯，来到2801公寓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前。
苏婉清上前一步，将拇指按在指纹识别器上。
“嘀”的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里面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透进来，在玄关和客厅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勾勒出家具静默的轮廓。
苏婉清伸手按亮客厅柔和的暖光灯。熟悉的环境，带着定期保洁留下的、一丝不染的整洁感，还有空气中极淡的、属于水和某种清洁用品的清新气味。
对七鱼来说，这里既是缓解痛苦的避难所，也是隐藏秘密的实验室，此刻，更成了应对这场全球性风暴的前哨站。
七鱼习惯性地想直接走向浴室，她此刻极度渴望泡进盐水里，让微咸的水包裹住身体，似乎这样才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全和真实。
但她的脚步在客厅中央顿住了，转过身，看向正在关门并熟练地按下门口控制面板启动全屋安全系统的苏婉清。
“学姐，”七鱼的声音在空旷而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显得有些干涩和无力，“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苏婉清做完了安全检查，确保所有监控和报警系统都处于工作状态后，才转过身，走到客厅的开放式小吧台边。
拿起一个玻璃水壶，接满水放在电磁炉上烧水。
她的动作依旧是不慌不忙。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需要冷静下来，小鱼。”苏婉清从橱柜里拿出两个干净的玻璃杯，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恐慌和焦虑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只会让你做出错误的判断。这个消息的公布，究竟是福是祸，站在现在的节点上，很难立刻下定论。”
“福？”七鱼几乎要苦笑了，她走到沙发边，身体有些脱力地坐下，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背包的带子。
“至少，它在客观上转移了焦点，分散了潜在的注意力。”
苏婉清将一个水杯放在七鱼面前的茶几上，“在此之前，如果你的异常之处被一些心怀叵测的外人知道，他们的目标就会非常单一和明确，就是你，独一无二的、活生生的你。所有的探查、研究和可能的手段，都会精准地指向你。但现在不同，人鱼这个概念，已经从一个虚无的传说，变成了一个公开的、摆在台面上的、可供全人类讨论和研究的科学议题。这意味着，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明面上的势力对于人鱼的探查、研究、乃至觊觎，其首要目标和焦点，都会自然而然地被那个冰封在北极的样本所吸引。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磁石，会吸走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和资源。”
这时，水壶发出了轻微的鸣音。
苏婉清给自己泡了一杯简单的绿茶，翠绿的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再给七鱼也倒上一杯温水。
她端着白瓷杯，走到七鱼对面的那张单人沙发坐下，双腿优雅地交叠，姿态看起来放松，但那双眼睛盯着七鱼。
“这为我们，特别是为你，争取到了非常宝贵的缓冲时间和战略空间。”她轻轻吹了吹杯口氤氲的热气，继续说道，“在全世界所有人的目光和好奇心都被北极吸引过去的时候，你这里所面临的直接压力和被发现的风险，短期内反而可能会显着减小。这给了我们喘息和重新布局的机会。”
她顿了顿，话锋微微一转，语气多了一丝凝重：“当然，从长远和宏观的角度来看，风险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以前，我们面对的是隐藏一个私人秘密的问题，是在相对简单的维度上进行规避。而以后，我们可能需要面对的，是在一个逐渐形成的、针对非人智慧生命的全球性认知体系和潜在的国际监管框架下，寻求生存空间的问题。但那是以后需要应对的挑战，不是现在就需要背负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