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林晓月出差下榻酒店的路程并不远,但车厢内异常安静。
苏婉清打开了车载音响,播放着一张旋律空灵、节奏舒缓的后摇音乐专辑,试图用音乐填充这片沉默。
但效果甚微。七鱼一直偏头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像一幅快速流动的、光怪陆离的画卷,霓虹灯的光芒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地闪过,她却什么也没看进去。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表姐的话——“长痛不如短痛”、“父母的爱比你想象的深”、“欺骗的伤害更大”。向父母坦白的念头,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巨石压在心口。
但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又隐隐约约地,有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一种对结束无休止谎言、获得真正解脱的渴望。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一家商务酒店的门廊下。林晓月推门下车,苏婉清也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帮她取出了那个不大的行李箱。
“就送到这儿吧,我这边是单位统一安排的,上面还有同事,就不请你们上去了。”林晓月对苏婉清说道,然后转向七鱼,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鼓励的笑容,张开双臂,“来,小鱼,姐抱一下再走。”
七鱼愣了一下,随即上前,轻轻投入表姐的怀抱。
林晓月的拥抱不像苏婉清那样带着精密的距离感,也不像记忆中儿时打闹那样没轻没重,而是带着一种温暖的、实在的力度,充满了家人间的关切和不舍。
“好好照顾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事情总要一件件解决。”林晓月在七鱼耳边轻声叮嘱,“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姐都在。有事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嗯,知道了,姐。”七鱼闷闷地应了一声,将脸在表姐肩头埋了一秒,贪婪地呼吸着那点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鼻子酸得厉害。
林晓月松开她,拉着行李箱的拉杆,转身走向酒店灯火通明的大厅。
走到旋转门口,她又回头,朝七鱼用力地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然后才转身走了进去,身影很快被熙攘的人流和明亮的光线所吞没。
七鱼一直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表姐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抹身影。
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衣角,带来一阵深深的凉意。
“上车吧,夜里风大,小心着凉。”苏婉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却像一道指令,将七鱼从失神中拉回。
七鱼默默地转身,拉开车门,坐回副驾驶座。
苏婉清也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平稳地启动了车子,汇入了夜晚的车流。
车子行驶了一段距离,离开了酒店所在的繁华区域,驶向相对安静的高架路。
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在远处闪烁。
车厢内依旧很安静,只有低沉的引擎声和那张后摇专辑里悠远而略带伤感的吉他旋律。
七鱼依旧看着窗外,但目光不再像刚才那样空洞,而是多了一丝挣扎的痕迹。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安全带的边缘,指节泛白。
突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转回头,视线低垂,落在自己紧紧交握放在腿上的双手上。
“学姐……”她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沙哑,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苏婉清的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但听到她的声音,几不可查地侧了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算是回应。“嗯?”
“我表姐说的……关于……告诉我父母的事……”七鱼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明显的犹豫和恐惧,“你觉得……我真的……应该这么做吗?现在……是时候吗?”
她像是在向苏婉清寻求一个确认,或者说,一个允许,一个能让她鼓起勇气的理由。
她知道苏婉清一直倾向于控制和规划,不确定她对自己这个突然的冲动会持什么态度。
苏婉清没有立刻回答。
她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让车子平稳地驶过一个弯道。
高架桥上的路灯如同一条光带,快速向后掠去,在她冷静的侧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沉默了几秒钟,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每个字都带着一种深思熟虑的分量。
“林晓月有句话说得对,”苏婉清的声音在音乐间隙中清晰地响起,“谎言带来的长期消耗和风险,远大于坦白带来的短期阵痛。尤其是面对至亲,欺骗的代价,往往是双倍的伤害。”
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给七鱼消化的时间,“从理性角度分析,你身体的变化是不可逆的,并且会持续下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隐瞒的难度和被发现的风险,只会与日俱增。在你父母完全不知情、没有任何心理缓冲的情况下,真相以某种意外方式暴露,那种冲击力,足以摧毁任何坚固的关系。”
七鱼的心随着她的话一点点沉下去,手指绞得更紧了。
“而且,毕竟你现在是人鱼,我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你变成这样,趁着你还是正常人类的情况下,将可以拯救的机会,把握好!”苏婉清叹息了一声,“这几天我们查阅了许多历史文献,人鱼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就是个传说,所以我也不知道你的情况以后会如何。”
七鱼如遭雷劈,这个事情她不能说,她也不知道,但人鱼之变对她而言是极为机密的,木雕目前藏在出租屋里,但是她知道那个木雕丢不掉,当自己离开木雕一段时间,木雕会诡秘的出现在她身边,这点她不敢说,因为这个世界上,她也查不到有超凡的资料,她不知道木雕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甚至她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莫名的忽视木雕,这也让她有点害怕。
见到七鱼不语,片刻后......
“但是,”苏婉清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冷静,“坦白,不等于鲁莽地冲过去和盘托出。它需要策略、时机和充分的准备。你现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情绪波动,林晓月的接受只是一个开始,远未到可以承受更大风暴的最佳心理状态。”
七鱼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苏婉清线条优美的侧脸。
苏婉清似乎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继续说道:“我的建议是,不必急于一时。你可以利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先让自己真正适应和接纳七鱼这个身份,稳定你的情绪和生活。同时,就像我们之前讨论的,可以通过林晓月,或者其它更间接、更温和的方式,开始向你父母渗透一些模糊的信息,比如身体有些特殊状况、外貌变化比较大之类,为他们建立一个初步的、缓慢的心理预期。这个过程,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几个月,需要耐心。等到时机相对成熟,你内心足够强大,他们也有了一定的心理铺垫,再选择一个对他们而言安全、舒适、不受打扰的环境,由你亲自,或者在我们的陪同下,进行一次正式、冷静、有准备的沟通。”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像在部署一项精密的计划,将七鱼脑中那个模糊而可怕的坦白念头,拆解成了一个个可以逐步实施的、相对可控的步骤。
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七鱼那种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的恐慌感。
“最重要的是,”苏婉清终于微微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了七鱼一眼,那眼神锐利而充满洞察力,“在你决定坦白之前,你必须先问自己一个问题:你是否已经真正从心底里,接受了你就是女孩子这个事实?而不仅仅是将她视为一个不得已的伪装?如果你自己都无法坦然面对,那么在你父母面前,你的任何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充满破绽。真正的勇气,不是来自于一时的冲动,而是来自于内心的确信和接纳。”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了七鱼的心上。她怔住了。是啊,她一直在害怕父母不接受,可她是否……真的完全接受了自己现在的样子?还是仅仅在苏婉清的羽翼下,暂时躲避风浪?
车子缓缓驶下高架,进入通往水岸轩的安静林荫道。路灯光线变得昏暗而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