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城市的光芒在水岸轩2801公寓的落地窗外无声流淌。
七鱼将自己浸泡在温暖的盐水中，仿佛这样就能洗去连日来附骨之疽般的疲惫与不安。
校门口那场让她社会性死亡的闹剧、论坛上不堪入目的揣测、陈昊眼中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执着，还有司徒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带来无形重压的眼睛……所有这些，都像沉重的淤泥，淤积在她心底。
唯有这被微咸水流包裹的短暂时刻，能让她获得一丝喘息，找回一点点支离破碎的平静。
她从浴缸中起身，水珠顺着光滑的皮肤滚落。
擦干身体，套上柔软的白色浴袍，湿发贴在颈侧，带来凉意。
她走到客厅，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将房间大部分区域笼罩在舒适的阴影里。
她需要这份安静，来慢慢拼凑被现实击碎的勇气。
然而，这份刻意营造的宁静，被门锁开启的细微电子音骤然打破。
七鱼的心脏猛地一缩，擦拭头发的手顿在半空。
这个时间，拥有钥匙的，只有苏婉清。
可学姐从未在这样的深夜来过。
门被推开，带着一丝夜间的凉气。
走进来的确实是苏婉清，却是一个七鱼从未见过的苏婉清。
她似乎是从某个应酬场合直接过来的，米色的风衣随意地裹在身上，带着褶皱，里面的黑色打底衫领口有些松垮。
平日一丝不苟挽起的发髻此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为她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罕见的慵懒和……脆弱？
她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不似平日那般锐利清明，而是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汽，目光有些涣散，脚步也带着明显的虚浮。
一股清冽的酒气混合着她身上那款标志性的、带着雪松与白麝香尾调的冷冽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学姐？”七鱼下意识地攥紧了浴袍的领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和一丝本能的警惕。
眼前的苏婉清，褪去了所有冷静自持的伪装，像个迷路的孩子，让她感到陌生而心慌。
苏婉清似乎花了点时间才聚焦看清站在光影交界处的七鱼。
浴后的七鱼，皮肤被水汽蒸得白皙透红，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和脖颈，眼神清澈却带着受惊小鹿般的惶惑，宽松的浴袍掩不住少女日渐玲珑的曲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纯净的、毫无防备的、甚至有些诱人的柔软气息。
这画面，像一颗投入她混沌心湖的石子，激起了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涟漪。
她晃了晃有些沉重的头，试图驱散脑中的迷雾，脚步不稳地向前迈了一步。
七鱼见状，来不及多想，赶紧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触手之处，隔着风衣布料也能感到不寻常的热度。
“学姐，你喝了很多酒？”七鱼扶着她走向沙发，担忧地问。
她从未想过，像苏婉清这样永远掌控一切的人，也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刻。
苏婉清没有回答，任由七鱼将她安置在柔软的沙发里。
身体陷进去的瞬间，她仰起头，闭上眼，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
酒精放大了她连日来的挫败和焦躁。
那个关于救命恩人的谜团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头。
她动用了大量资源，甚至冒险触及一些隐秘领域，可七鱼的基因检测报告显示她就是个普通人！
司徒靖的笃定从何而来？
七鱼身上那若隐若现的非人感难道是她的错觉？
这种脱离掌控、无法看透的感觉，让她心烦意乱。
今晚的酒局上，那些虚伪的应酬和试探更让她觉得恶心，最终不胜其烦，多喝了几杯，鬼使神差地就来到了这里。
她忽然睁开眼，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侧身坐在旁边单人沙发椅上、正蹙眉望着她的七鱼。
那双因为刚沐浴过而格外水润清亮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像蕴藏着星辰的深海，吸引着她去探索，却也让她感到莫名的委屈——为什么这双眼睛的主人，要对她说谎？要对她隐瞒？
“七鱼……”苏婉清开口，声音因酒精而沙哑，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加掩饰的情绪，像是质问，又像是某种受伤后的控诉，“你告诉我……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
这句话她憋了太久，此刻借着酒意，卸下了所有防备，眼神里不再是平日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固执的、带着脆弱感的探寻。
她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嘟起了嘴，这个完全不符合她平日人设的小动作，让她此刻看起来不像那个运筹帷幄的学姐，更像一个赌气想要糖吃、却又害怕被拒绝的孩子。
七鱼的心被这眼神狠狠撞了一下，瞬间揪紧。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最大的秘密沉甸甸地压在舌尖，她不能说，也不敢说。
她只能慌乱地垂下眼帘，避开那道直刺人心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浴袍的带子。
看到七鱼这副闪躲、沉默的样子，苏婉清心里那股混合着挫败、担忧和一丝被背叛感的无名火，“噌”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酒精让她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算计。
她猛地想要站起来，或许是想靠近七鱼，抓住她的肩膀逼问，或许只是情绪激动下的本能动作。
但她高估了自己被酒精麻痹的平衡能力，起身太猛，眼前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学姐！”七鱼惊呼一声，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想要扶住她。
混乱中，两人撞在一起。
七鱼的手慌乱地抓住苏婉清的手臂想稳住她，苏婉清也下意识地寻求支撑，手臂绕过了七鱼的肩膀。
七鱼脚下被低矮的茶几腿绊到，彻底失去平衡，惊呼着带着苏婉清一起，跌进了旁边那张宽大柔软的双人沙发里。
沙发承受了两人大部分的重量，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摔倒的姿势却尴尬到了极点。
七鱼仰面倒在沙发里，苏婉清上半身几乎完全压在她身上，手臂还环着她的肩颈。
更糟糕的是，在倒下的瞬间，或许是角度的巧合，或许是失衡时本能的靠近……苏婉清的嘴唇，轻轻地、几乎是无意识地擦过了七鱼的唇角。
那触感极其短暂，微凉，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葡萄酒的醇香和一丝她身上独特的冷冽香气，与七鱼沐浴后清爽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七鱼猛地瞪大了眼睛，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让她脸颊滚烫，随即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种冰冷的麻木感。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苏婉清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带着醉意和惊愕的眸子。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苏婉清也彻底僵住了。
唇上那转瞬即逝的、柔软而陌生的触感，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猛地劈开了她被酒精笼罩的混沌意识。
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随即是排山倒海的震惊、慌乱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赧。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尖以惊人的速度烧了起来，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
她看着身下七鱼那双写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的、湿漉漉的眼睛，以及那微微张着、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触碰感觉的、泛着水光的唇瓣……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悸动混合着巨大的尴尬，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这是她的初吻！竟然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
“对……对不起！”苏婉清像是被滚烫的开水溅到，猛地从七鱼身上弹开，踉跄着站直身体，脚步虚浮得差点再次摔倒。
她的脸颊红得如同熟透的番茄，连脖颈和露出的锁骨都染上了一层绯色，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失措和无处遁形的狼狈，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她甚至不敢再看七鱼一眼，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我……我喝多了……失态了……对不起！”
说完，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也似的冲向门口，慌乱地拉开门，身影瞬间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连门都忘了关。
客厅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七鱼一个人还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维持着摔倒时的姿势，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酒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尴尬、震惊和一丝……诡异暧昧的气息。
七鱼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坐起身。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的、柔软的、带着酒香的陌生触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
她望向那扇敞开的房门，楼道里冷白的灯光像一道利刃，劈入温暖的室内。
苏婉清刚才那副仓皇逃离、羞窘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
一个荒谬却又合理的念头闯入七鱼的脑海：刚才那个……不会是苏学姐的……初吻吧？看她那反应，简直纯情得像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和平时那个掌控一切、心思深沉的形象判若两人。
这一晚，七鱼躺在卧室的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睛，就是苏婉清带着醉意的、脆弱又执拗的眼神，摔倒时混乱的触感，还有那个意外的、轻得像羽毛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触碰。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刚刚被一个醉酒的、内心可能远比她想象中要单纯得多的掌控者，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轻轻地、却又无比深刻地，撬开了一道全新的、让她更加不知所措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