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的晨雾裹着咸湿海风，扑在脸上凉丝丝的，混着木头清香和海腥味，吸一口都透着凉气。
方正站在码头最高的礁石上，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草图，指尖冻得发僵，声音却脆生生的：“三天内，海湾两侧悬崖筑三座海堡，每座驻五十名水师；改造二十艘渔船，加厚木板、装上火铳，组渔兵队！”
“方大人，这哪儿行得通啊！”水师统领周奎急得直跺脚，官靴踩在礁石上打滑，溅起细小沙粒，“水师总共就三十艘船，常年巡逻磨得够呛，现在完好能出海的就八艘，还要守港口和周边海域，哪儿抽得出人驻海堡？更别说天天巡逻了！”他指着远处灰蒙蒙的海面，语气透着股无奈的憋屈，“倭寇的船跟箭似的快，四处流窜，就咱们这点兵力，顾东顾不了西，纯粹瞎折腾！”
陈老大手里的鱼叉往地上一戳，带出半截湿沙：“改造渔船俺们没二话，可水师巡不过来，真遇上倭寇大股船队，就俺们这些拿惯了鱼叉的，就算船上装了铳，怕是也顶不住！”
方正心口发紧。前几天打退的只是小股倭寇，真来了大部队，单靠海堡和渔兵，确实悬。他盯着草图上的海湾，手指在三座海堡位置画了个圈：“海堡是防线，渔兵是眼线，得让俩者联动起来！”
他转头看向围过来的渔民，声音抬高了些：“我教你们敲‘信号鼓’——短敲三下是见倭寇，长敲五下是倭寇来犯，连续快敲是急着求援！海堡里的水师听见鼓声，立马出兵，渔兵在海上拖着他们，形成夹击，不信打不退这群杂碎！”
周奎还是摇头，从怀里掏出本磨得卷边的账册：“您看，就算联动，水师船太少，倭寇要是分几路进攻，咱们还是白搭！”账册上字迹歪歪扭扭，却记得分明：每艘船的损坏程度、修补要的木料和工匠，一笔笔都透着窘迫，“之前申请的修船木料，拖了半个月没到，李参军说路上遇了风浪，可俺总觉得不对劲，哪有这么巧的事！”
方正接过账册，纸页粗糙得磨手，心里咯噔一下——比预想的还糟。他抬眼瞅向站在周奎身边的李参军，对方立马堆起笑：“方大人，木料确实是遇了风浪，俺已经让人再去催了，很快就到！”那笑看着有点假，眼角都没舒展开。
“船不够就修，工匠不够就从百姓里找！”方正把账册拍在礁石上，声音斩钉截铁，“官府出钱买木料，会修船的工匠，每日工钱翻倍；渔民们参与改造渔船，管三餐，完工后每人再发半石粮！”
陈老大眼睛一亮，嗓门都高了：“真给粮？俺们村有个独眼老船匠，姓吴，手艺地道得很！左眼被倭寇的铳打瞎了，年纪大了干不动重活，但指点改造渔船没问题！”
“只要能出力，不管年纪大小，官府都要！”方正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挤出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左眼空荡荡的眼窝覆着块破布，手里攥着把磨得发亮的凿子，“方大人，俺愿意干！倭寇烧了俺的船坊，瞎了俺的眼，这仇俺记一辈子！”老人说话时，仅剩的右眼瞪得溜圆，满是狠劲。
当天下午，海堡施工和渔船改造就同时开工了。海湾两侧悬崖上，工匠们搭起脚手架，凿石声“叮叮当当”此起彼伏，火星子在晨雾里闪了又灭；码头边，吴老船匠眯着仅有的右眼，指挥渔民给渔船加铺厚木板，“这儿再钉块铁板，防倭寇刀砍！”“铳架往高了装，才能打得远！”渔民们手里的锤子敲得“砰砰”响，木屑簌簌往下掉，混着海风里的咸味，飘得老远。
方正穿梭在俩工地之间查进度。走到悬崖下，看见士兵们正费劲地推巨石上山，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嘴里骂骂咧咧：“这破石头，重得跟铁似的，推上去还得凿，累死个人！”
“别急，用滚木！”方正喊来工头，指着地上的圆木，“把巨石搁滚木上，几个人推着走，省不少力气！”
工头一拍大腿：“对啊！俺咋没想到呢！”立马组织士兵调整方法，巨石果然顺着滚木稳稳移动，效率快了不少。
可刚过俩天，麻烦就来了。周奎急匆匆找到方正，脸色铁青：“大人，木料出事了！原本定好的十船松木，只来了三船，负责运木料的人说，剩下的被渔霸的残余势力劫走了，还伤了好几个船工！”
“又是渔霸的人？”方正拳头攥得咯咯响。渔霸跑了，残余势力还在作祟，摆明了不想让海防建成。他转头看向赵武：“带五十名禁军，沿运木料的水路追查，能把木料找回来最好，找不回来，也得把那些杂碎收拾一顿！”
赵武领命而去。方正站在码头，看着岸边堆着的少量木料，眉头拧成疙瘩——等赵武找回木料，至少耽误三四天，倭寇说不定随时会来，根本等不起。
“方大人，要不俺们用红树林的硬木？”吴老船匠拄着凿子走过来，指着海边郁郁葱葱的红树林，“这木头硬得很，还耐腐，就是砍着费劲，得用艾草熏一熏防虫，不然船板容易烂！”
“有木头就好！”方正眼睛一亮，“吴老丈，麻烦你带兄弟们去砍，官府按斤给工钱，多砍多得，绝不亏待大家！”
吴老丈点点头，立马召集十几个年轻渔民，扛着斧头往红树林走去。可刚砍了没几棵，就有个渔民连滚带爬跑回来，脸色发白：“大人！红树林里有蛇！花花绿绿的，吐着信子，差点咬着俺！”
方正跟着过去一看，红树林的泥地里，盘着好几条毒蛇，身上花纹看得人头皮发麻，正吐着信子盯人看。几个渔民吓得往后缩，手里的斧头都掉地上了。
“别怕！”方正让人赶紧去附近村子找捕蛇人，又抱来几捆艾草，在红树林周边点燃。艾草燃烧的浓烟呛得人直咳嗽，毒蛇被烟呛得受不了，纷纷往树林深处爬。没过多久，捕蛇人来了，手里拎着竹篓和长棍，熟练地把漏网的毒蛇抓进竹篓，笑着说：“这些蛇看着凶，毒性不算强，处理干净了，蛇肉炖着吃还补得很！”
驱蛇、砍木、用艾草熏木防虫，一连串麻烦总算解决。可刚消停一天，周奎又带来坏消息：“大人，水师里有几个士兵闹情绪，说驻海堡太危险，离倭寇太近，不想去！”
方正跟着周奎去水师营地，老远就听见抱怨声：“凭啥让俺们去海堡？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倭寇来了就是活靶子！”“俺家里还有老娘和娃，要是俺没了，他们娘俩咋活？”
方正走到他们面前，脸色沉了下来：“倭寇烧你们的船，杀你们的乡亲，你们忘了？前几天码头那些被烧的渔船，那些哭着的老人和孩子，你们都看见了！现在让你们去海堡，是保护他们，也是保护你们自己的家！”他指着远处给渔船装铳的渔民，“渔民们连船都没了，还愿意跟着干，你们身为水师，反倒退缩了？”
几个士兵低下头，不敢说话。这时，王校尉走了过来——他之前一直反对驻海堡，说太冒险。可现在，他拍了拍一个年轻士兵的肩膀：“兄弟，俺知道你担心家里人，俺也担心弟兄们的安危。可你看看那些渔民，他们为啥愿意干？因为想保住自己的家！咱们水师，不就是护着这一方水土的吗？”他顿了顿，声音洪亮了些，“驻海堡的士兵，月饷翻倍，还优先配发新铳，俺第一个去！”
士兵们听王校尉这么说，态度松动了。那个担心家里的年轻士兵抬起头：“校尉，要是真能配新铳，俺也去！俺得守住家，不能让倭寇再害人！”
“不仅配新铳，海堡里还建粮仓、挖水井，保证你们吃穿用度！”方正语气缓和下来，“等海防建成，倭寇不敢来，你们也能安心回家见老娘和娃！”
士兵们纷纷点头，不再抱怨。方正松了口气，转头却看见李参军站在不远处，眼神闪烁，不知道在琢磨啥。
可更头疼的还在后面。当天晚上，赵武回来了，浑身是伤，胳膊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大人，木料被渔霸的人沉江里了，俺们跟他们交了火，兄弟们伤了十几个，那些杂碎跑了！”他从怀里掏出块碎布，“这是从他们身上扯下来的，上面绣着个‘李’字！”
方正看着那块碎布，心里咯噔一下——李参军也姓李，之前他说木料遇了风浪，现在看来，这事八成跟他脱不了干系。他想起周奎说的，李参军一直拖着不修船，说不定就是故意的。
“难道李参军是内鬼？”陈老大也急了，“要是他跟倭寇勾结，咱们的海防部署，他可都知道！”
方正没说话，心里飞速盘算。现在没证据，不能打草惊蛇。他看向周奎：“你之前说城西有个旧船坞，里面有废弃的战船？能不能拆了用上面的木料？”
周奎眼睛一亮：“对啊！城西旧船坞里停着五艘废弃的战船，虽然不能出海了，但船体的主梁和木板都还结实，拆了足够建海堡和改造剩下的渔船！”
“现在就带人去拆，连夜赶工！”方正立马起身，“赵武，你暗中盯着李参军，看看他晚上有啥动静！”
旧船坞里，五艘废弃的战船锈迹斑斑，船身爬满青苔，散发着潮湿霉味。工匠们和士兵们一起动手，拆木板、锯主梁，斧头和锯子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忙到后半夜，总算拆出足够的木料。
赵武也回来了，压低声音说：“大人，李参军晚上偷偷去了码头，跟一个蒙面人说了几句话，还递了个纸条，俺没看清内容，但那蒙面人的身形，看着像之前跟渔霸勾结的倭寇探子！”
方正心里有底了——李参军果然有问题。他沉声说：“继续盯着他，别打草惊蛇，等海防建成，再收拾他！”
第二天一早，施工接着干。海堡的墙体渐渐升高，青灰色石头垒得整整齐齐，火铳架在城头，居高临下；剩下的渔船也陆续改造完成，装上了火铳，看着就威风。陈老大跳上一艘渔船，握住铳杆对准海面试了试，兴奋地喊：“这铳真带劲！以后再遇倭寇，俺们也能跟他们硬碰硬了！”
方正站在刚建成的海堡上，看着远处海面，心里踏实了不少。海堡能覆盖整个海湾，改造后的渔船在海面上巡逻，渔民们敲着信号鼓相互呼应，一道严密的防线总算成型。
可就在这时，一个渔民急匆匆跑过来，脸色发白：“大人！东边海面上发现了倭寇的哨船，在那儿来回转悠，像是在侦察！”
方正拿起望远镜往东边看，果然见一艘小船在海面上徘徊，船上插着黑色旗帜，正是倭寇的哨船。“看来倭寇真要来了！”他沉声说，“通知所有海堡和渔兵，加强戒备，按之前定的规矩来，等他们主力来了，给他们个措手不及！”
周奎紧张起来：“大人，要不要派水师船去把哨船打下来？”
“不用！”方正摇摇头，“哨船跑得快，打不着反而打草惊蛇。让它看，正好让倭寇以为咱们的海防还没建成，放松警惕！”
可没过多久，又一个坏消息传来：“大人，负责看守木料的士兵被打晕了，剩下的一些木料被烧了！”
方正赶到现场，木料堆冒着青烟，呛人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几个士兵躺在地上，头上流着血，已经醒了过来。“是谁干的？”
“是几个蒙面人，身手很快，二话不说就动手，烧了木料就往海边跑，好像有人接应！”一个士兵捂着脑袋，疼得龇牙咧嘴。
“是李参军！”赵武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枚玉佩，“这是从一个蒙面人身上掉下来的，俺认得，这是李参军常戴的玉佩！”
方正攥着玉佩，眼神冰冷。证据确凿，李参军果然是内鬼！他刚要下令抓李参军，就听见海面上传来鼓声——不是信号鼓，是倭寇的战鼓！
“不好！倭寇来了！”有人大喊。
方正往海边一看，远处海面上，足足八艘倭寇战船朝着海湾驶来，船上插着黑色骷髅旗，气势汹汹。渔民们立马敲起信号鼓，“咚咚咚”的鼓声在海面上回荡，海堡里的火铳立马开火，炮弹呼啸着落在倭寇船附近，溅起巨大水花。
改造后的渔船也冲了上去，渔民们操控着火铳朝着倭寇船射击，陈老大拿着鱼叉站在船头大喊：“兄弟们，跟倭寇拼了！为乡亲们报仇！”
倭寇没想到海防这么快就建成了，一时慌了神，纷纷举铳还击。可海堡的火铳威力十足，渔船又从两侧包抄，倭寇船被打得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一艘倭寇船突然朝着海堡冲来，船上堆满了炸药，显然是想撞毁海堡！“不好！是自爆船！”周奎大喊。
方正心里一沉，海堡刚建成，墙体还不够坚固，要是被撞上，肯定会塌！他刚要下令让渔兵拦截，就看见王校尉驾驶着一艘水师船冲了上去，挡在自爆船前面。“王校尉！”周奎大喊。
“轰”的一声巨响，水师船和自爆船一起被炸沉，巨大的水花高达数丈，溅了所有人一身。周奎红了眼睛：“王校尉……他为了保护海堡，牺牲了！”
方正看着爆炸的海面，心里五味杂陈。王校尉之前反对驻海堡，是担心士兵的安危，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却选择了牺牲自己——他不是怕危险，只是不想让弟兄们白白送命。
可就在这时，赵武急匆匆跑过来：“大人，李参军不见了！还有三艘水师船也没了，怕是……”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大喊：“快看！那是不是咱们的水师船？”
方正往远处一看，只见三艘水师船朝着倭寇船队驶去，船上的旗帜竟然换成了倭寇的黑旗！“是李参军！他带着水师船投靠倭寇了！”周奎气得浑身发抖。
方正看着越来越近的战船，心口一紧。内鬼叛逃，带走三艘水师船，原本占优的战局瞬间逆转。海堡的火铳已经消耗了不少弹药，渔兵的体力也渐渐不支，而倭寇那边，有了李参军的帮助，肯定知道海防的弱点。
海风越来越大，海浪拍打着海堡的墙体，发出“砰砰”的响声，像是在敲响警钟。方正站在海堡上，看着远处的战船，心里清楚，一场更残酷的战斗即将开始。而李参军的叛逃，只是岷王余党阴谋的冰山一角，他们在泉州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更根深蒂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