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墨。
匠墟小院里,陈九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仿佛倒映着整片星空。
他静坐在原地,意识沉浸在识海之中。
古书翻动,停留在第十三卷。
那一行金色的古篆,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光芒:“灵引非术,乃道之始。”
一瞬间,陈九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醍醐灌顶!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靠着【点化万物】的金手指,赋予那些死物灵性,让它们走上修炼的道路。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不是在创造什么,而是在……唤醒!
唤醒那些沉睡在天地间的,最古老、最原始的……大道本源!
他陈九,不是一个造物者,而是一个……引路人!
“先生,您不是在改命,是在还命。”
耳边,传来归引童稚嫩的声音。
他依旧捧着那团长河之光,光芒柔和,照亮了小院的一角。
织河娘的身影,在长河之光中若隐若现。
她手中的银梭,如同穿梭时空的利器,织出一道道玄妙的光影。
那光影之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玄源子。
那是一个伟岸的身影,立于混沌之中,并非逆天而行,而是如同一个辛勤的园丁,点化着天地的本源,让大道有了灵性,让万物有了生机。
陈九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母亲临终前的画面。
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当时的陈九,只顾着悲伤和绝望,根本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
现在想来,她说的不是“别走”,而是“回来”!
回来,回到属于他的位置,回到他应该做的事情上!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陈九猛地睁开双眼,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缓缓起身,走到院中的石桌旁,拿起一支毛笔,蘸饱了墨汁。
然后,他从怀中摸出三张泛黄的纸张,平铺在石桌上。
这三张纸,是普通的黄纸,但在陈九眼中,却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咬破自己的手指,挤出三滴鲜血,分别滴在那三张黄纸之上。
鲜血,瞬间渗透进纸张之中,如同水滴入海,消失不见。
然而,下一刻,那三张黄纸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第一张黄纸,通体散发出柔和的白光,仿佛蕴含着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
第二张黄纸,则燃烧起一簇微弱的火焰,虽然弱小,却仿佛永不熄灭。
第三张黄纸,表面浮现出一道道玄奥的纹路,如同一个沉睡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
陈九望着这三张被鲜血点化的黄纸,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一为‘纸道引’,捧长河之光;一为‘纸心灯’,燃旧火种;一为‘纸源种’,藏灵引本源。”
他拿起那张散发着白光的“纸道引”,递给一旁的归引童:“去吧,捧着它,立于院中。”
归引童乖巧地点点头,接过“纸道引”,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走到小院中央,站定。
陈九又看向织河娘,轻声道:“织河娘,以你银梭,引万灵残念之力,注入‘纸源种’。”
织河娘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手中的银梭,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道道银色的丝线,从银梭中飞出,如同蜘蛛网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那些银色的丝线,连接着小院中的一草一木,连接着匠墟中的每一寸土地,连接着这片天地间,无数生灵的残念。
无数的残念,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河,最终注入到那张“纸源种”之中。
“纸源种”剧烈颤动起来,仿佛一个即将破壳而出的雏鸟,渴望着外面的世界。
终于,在吸收了足够多的残念之力后,“纸源种”再也无法承受,轰然裂开!
一道微弱的光芽,破纸而出,颤巍巍地挺立着。
那光芽很小,很脆弱,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它吹倒。
然而,它却充满了生机,充满了希望!
那光芽并没有冲天而起,而是缓缓地,缓缓地,扎根于匠墟的地脉之中。
陈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簇微弱的火焰之上。
那是旧火老匠,燃烧了自己最后的本源,所化成的火种。
他轻叹一声,走到光芽旁边,将那簇火种,轻轻地放入光芽的根部。
“三百年前,他们焚我师祖……今日,我们种下道根。”
旧火老匠的声音,在陈九的耳边响起,虽然虚弱,却充满了坚定。
他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他的师祖,被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活活烧死的场景。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的匠人,为了守护自己的技艺,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的火种,在黑暗中,艰难地燃烧着。
现在,这簇火种,终于找到了新的归宿。
它将扎根于大地,汲取养分,茁壮成长。
它将成为一颗参天大树,庇护着所有的匠人,庇护着所有的生灵。
它将成为……道之根源!
夜,更深了。
小院里,除了那株微弱的光芽,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光芽扎根于地脉之中,贪婪地吸收着大地中的养分,缓缓地生长着。
它的根须,如同无形的触手,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穿过泥土,穿过岩石,穿过一切阻碍。
最终,它的根须,与院中的老槐树,缠绕在一起。
与墨生手中的毛笔,连接在一起。
与莲心上的露珠,融为一体……
“先生,成了。”归引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陈九看向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织河娘收回银梭,身影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而陈九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是喃喃自语:“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夜,静谧得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陈九望着那破纸而出的光芽,沙哑低语:“我不是要当神……我只是想活着。”
话音落,原本静止的古书骤然翻页,停留在第十三卷。
刺眼的金光瞬间填满了整个识海,一行新的古篆浮现,带着一丝嘲讽般的意味:“灵引始源·道根初立——可借万灵铭记,种下大道之种,待时而发。”
“待时而发?发个屁啊!”陈九在心里吐槽,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他现在只想苟着,闷声发大财,谁知道这“大道之种”发芽之后,会引来什么妖魔鬼怪?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如人愿。
那光芽,似乎并不打算给陈九“苟”的机会。
只见它扎根于地脉之中,贪婪地汲取着养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它的根须,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在地下疯狂蔓延,如同章鱼的触手,四处伸展。
“我去,玩脱了!”陈九心中一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根须,正在疯狂地掠夺着匠墟中的一切灵气。
首先遭殃的,便是院中的那棵老槐树。
原本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枯萎着,树叶泛黄,簌簌落下,仿佛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走向生命的终点。
紧接着,墨生手中的毛笔,也开始剧烈颤动起来。
那原本饱满的笔锋,渐渐干枯,原本流转的灵气,也变得黯淡无光。
就连莲心上的露珠,也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一般,变得浑浊不堪,失去了原本的晶莹剔透。
“这特么是要榨干我的节奏啊!”陈九心中哀嚎,然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扎纸匠,根本无法阻止这光芽的生长。
更可怕的是,这光芽的根须,似乎并不满足于掠夺匠墟中的灵气。
它开始向更远的地方延伸,向着整个修仙界蔓延。
岳九剑冢。
这是一片埋葬着无数断剑残兵的荒凉之地,也是陈九曾经埋葬岳九的地方。
此刻,那些原本锈迹斑斑的断剑残兵,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发出一阵阵哀鸣。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它们最后的灵性。
一道道微弱的光芒,从断剑残兵中升起,如同萤火虫一般,汇聚成一条光河,向着匠墟的方向奔涌而去。
“我名阿丙……一把被折断的剑……”
“我名墨生……一支被遗弃的笔……”
“我名……”
无数的残念,在天地间回荡,如同潮水般涌来。
每一声,都充满了不甘和哀伤,每一声,都为那光芽注入了一丝生机。
那些残念,都是曾经的修士,都是曾经的英雄,他们战死沙场,魂归天地,只留下了最后的残念,寄宿在这些断剑残兵之中。
而现在,这光芽,却要将他们最后的残念,也全部吞噬!
天外,三清阁。
玉虚子猛然抬头,浑浊的双眼,爆射出两道精光,仿佛能够洞穿虚空,直达匠墟小院。
他望着那株正在疯狂生长的光芽,望着那连接着整个修仙界的灵引地脉,喃喃低语:“他……在点化天道!”
“疯了,疯了,他一定是疯了!”玉虚子连连摇头,他无法想象,陈九究竟想要做什么。
点化天道,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
要知道,天道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规则的化身,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纵然是仙帝,也不敢轻易冒犯天道的威严。
而陈九,却想要点化天道,这简直是……作死!
就在这时,三清阁中,那口尘封已久的古钟,再次响起。
“铛……”
第七次钟声,响彻天地,震动寰宇。
钟声中,一道古老而威严的声音,缓缓回荡:“创始者……回来了。”
匠墟小院,夜雾如墨。陈九静坐竹椅,气息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