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洗痕”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温顺地淌过修复完毕的细微经脉,汇入重新焕发生机的丹田气海。凌清墨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气息中夹杂的暗金与灰黑色杂质,在离体的瞬间便被石室内流转的符文无声净化、消散。
她睁开了眼睛。
眸中,疲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湛然神光,以及瞳孔深处,那一点若有若无、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灰沉寂。
三日。
不眠不休,全神贯注的三日疗伤。
得益于“源心”晶石残片最后的精纯能量,得益于“寂尘”剑心传承中高明的疗伤法门与对力量的精微掌控,更得益于这石室完美的隐匿环境与灰翁留下的那道疗伤能量,凌清墨的伤势,终于在第三日即将结束前,稳定了下来,并恢复了约莫六七成的战力。
断裂的主要经脉已然接续,虽然还显脆弱,但已能承受力量运转;脏腑的震荡与内伤基本平复;最棘手的神魂撕裂与疲惫,也在深度入定与“归寂”之息那独特的“沉寂”特性安抚下,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虽未痊愈,但已不影响正常行动与思考。
更重要的是,此番濒死重伤后,又得安全环境全力疗复的经历,如同一次残酷的淬炼。她的身体、经脉、乃至神魂,都在破而后立的过程中,变得更加坚韧、通透。对体内三种力量的掌控,尤其是对那新生的、沉静的“归寂”之息,以及那缕“道意”雏形的感应与引导,熟练了何止数倍。
额间的印记,光芒彻底内蕴,不显于外。唯有凝神细观,才能看到那暗红、淡蓝的流转达到了真正的圆融平衡,中心那点暗灰“竖瞳”则深邃如古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寂威严。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体还有些虚弱感,力量也远未恢复巅峰,但那种从内而外焕然一新、对自身掌控力大幅提升的感觉,让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信心。
是时候离开了。
三日期限将满,灰翁说过,门户会自行消散。她必须在此之前出去。
凌清墨走到石室那面刻画着最多符文的墙壁前——正是三日前她进来的地方。墙壁光滑如镜,此刻没有任何门户的迹象。但她能感觉到,那些缓缓流动的暗银符文之下,空间的“结构”似乎有些不同,有一丝极其微弱、即将彻底消散的、与外界相连的“痕迹”。
她伸出手,指尖暗灰色微光悄然浮现,轻轻点在那“痕迹”最明显的一点上。
没有用力,没有催动力量攻击。仅仅是将一丝“归寂”之息那“沉寂”、“抚平痕迹”的意蕴,贴合上去,仿佛在共鸣、在请求。
这是她从“寂尘”剑心传承与自身“道意”中领悟到的一种对空间、对“存在痕迹”的独特感知与运用方式,虽粗浅,却正适用于眼下。
“嗡……”
墙壁上的暗银符文微微一亮,随即如同退潮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了后面那片扭曲蠕动的、由阴影与墨汁构成的“门户”。门户比三日前更加虚幻、不稳定,边缘不断荡漾,仿佛随时会溃散。
灰翁没有骗她。门户果然快要自行消失了。
凌清墨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庇护了她三日的简陋石室,目光在那张旧麻布、小石盆上停留一瞬,然后毫不留恋,一步踏出,身形没入了那扭曲的门户之中。
熟悉的、短暂的失重与黑暗。
下一刻,双脚踏上了坚实、潮湿、带着苔藓与腐朽气味的地面。
她回来了。鬼哭涧外围,那处残破的石殿角落。
午后的天光(如果能称为天光的话)透过石殿残破的穹顶缝隙,投下几道惨淡昏黄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鬼哭涧特有的呜咽风声。
狩墨殿的人早已不见踪影,连一丝气息残留都无。灰翁的伪装与引开手段,看来非常成功。
凌清墨迅速收敛气息,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石殿阴影的一部分。她侧耳倾听,又仔细感知了半晌,确认方圆数百丈内,除了几只低等的“蚀”化小兽,并无其他危险气息。
安全了,暂时。
她没有立刻离开石殿,而是闭目凝神,尝试沟通怀中的墨玉。
墨玉依旧冰凉,表面的裂痕清晰可见,但似乎因为这三日的“休息”,不再继续恶化。她小心地分出一缕最精纯的“洗痕”之力,温养着墨玉。墨玉微微一颤,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仿佛“苏醒”般的回应,与她的血脉联系似乎恢复了一丝,虽然还很微弱,但至少不再是死寂。
“还好……”凌清墨松了口气。墨玉是凌家信物,更是与“墨守城”、与先祖凌战残念、乃至与“墨渊”深处某些存在产生联系的关键,不能有失。
接着,她开始梳理、明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首要目标,当然是离开鬼哭涧,返回渝州城凌家,用获得的方法与提升的力量,尝试救治兄长凌霄。这是她此行最初的、也是最核心的目的。从“寂尘”剑心传承中,她获得了更多关于“蚀”力本质,尤其是“蚀血墨印”这类契约性、侵蚀性诅咒的认知,结合自身“归寂”之息对“蚀”力的天然克制,以及“洗痕”的净化,或许真的能找到解决之道。
其次,需要了解外界情况。她进入鬼哭涧已有不短时日,不知这段时间,渝州城、凌家、乃至“狩墨殿”方面,是否有变故发生。尤其是“狩墨殿”在此损失了墨无咎一队人马,绝不会善罢甘休,必须有所防范。
再次,是关于自身。“寂尘”剑心传承、“镇渊”的接触、以及“墨渊”的秘密,信息量太大,需要慢慢消化、吸收、转化为真正的实力。尤其是“寂灭·归虚”的真意,以及自身“道意”的孕育,更需要时间、阅历与战斗去打磨、成长。灰翁此人神秘莫测,其目的未知,也需留心。
最后,则是那个遥远的、却又仿佛命中注定的地方——“沉剑谷”。剑主残念的指引,与“墨渊”更深层的秘密、与其沉眠真相相关。那里,或许是揭开“墨”、“蚀”、“归寂”之间更多纠葛的关键,也可能隐藏着救治兄长的更根本方法,或是解决自身“异痕”隐患的契机。但那里,必然更加危险。现在的她,还远远不够资格去探寻。这,是远期的目标。
思路清晰,凌清墨心中笃定。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鬼哭涧的出口,在东北方。进来时艰难险阻,出去时,虽然伤势未愈,但她实力、眼界、对“墨”与“蚀”的理解,已不可同日而语。只要不再遇到“狩墨殿”大队人马或“渊影”那种级别的存在,安然离开应当不难。
凌清墨最后检查了一遍自身状态,确认无误,便身形一动,化作一道近乎融入环境阴影的淡灰色虚影,悄无声息地掠出石殿,朝着东北方,疾驰而去。
她没有刻意隐藏速度,但动作轻盈、敏捷、高效,充分利用地形与阴影,避开了一些可能有强大“蚀”兽盘踞的区域。额间那暗灰“竖瞳”微微旋动,散发出的沉寂之意,让沿途遇到的低等“蚀”化生物纷纷本能退避,省去了许多麻烦。
归心似箭,却又从容不迫。
鬼哭涧外围的废墟、黑雾、扭曲植物在她身边飞速后退。随着不断远离核心区域,空气中的“蚀”力浓度与怨念低语逐渐减弱,天空也似乎明亮了一丝。
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凌清墨踏上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黑色砾石的荒原。前方,隐约可见鬼哭涧那标志性的、扭曲蠕动的空间屏障边界,以及屏障外,那片虽然依旧阴沉、却不再充斥着“蚀”力污秽的、正常的天地。
出口,就在眼前。
凌清墨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身后,是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埋葬了墨守城辉煌、也让她经历了数次生死、获得了蜕变机缘的死亡绝地。黑雾如巨兽匍匐,呜咽的风声如同永恒的哀歌。
“墨守城……凌战先祖……‘镇渊’……‘寂尘’前辈……”凌清墨心中默念,目光复杂。这里有她的恐惧、她的收获、她的因果、她的……责任。
但,是时候离开了。
她转回身,面向那扭曲的空间屏障,不再犹豫,一步踏出。
身形穿过屏障的刹那,如同穿过一层粘稠冰冷的水膜。外界相对“清新”(尽管依旧带着鬼哭涧特有的阴寒)的空气扑面而来,久违的、属于正常天地的“规则”感重新包裹全身。
她,出来了。
站在鬼哭涧外,回望那如同择人而噬巨口的涧口,凌清墨深深吸了一口外界(相对)干净的空气。
阳光(虽然被云层遮挡)洒在身上的感觉,让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没有停留,她辨明渝州城的方向,体内力量流转,身法展开,便要赶路。
然而,就在此时——
“咻——!”
一道尖锐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的一片乱石岗中,暴起!速度之快,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狩墨者!更带着一股凌厉、歹毒、锁魂的冰冷杀意!
凌清墨瞳孔骤缩,身体在感知到危险的刹那已然本能地向侧方急闪!
“嗤啦——!”
尽管反应已快到极致,一道乌黑发亮、缠绕着诡异灰绿气息的短梭,依旧擦着她的左肩胛飞过!护体的“洗痕”光晕与“归寂”沉寂之意竟未能完全抵消其附带的阴毒侵蚀之力!肩头衣物瞬间化为飞灰,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焦黑溃烂、深可见骨、且不断向四周蔓延腐蚀的可怕伤口!剧痛钻心!
更可怕的是,短梭掠过的轨迹上,空间都仿佛被钉穿,留下一道短暂难以愈合的黑色裂痕!
凌清墨闷哼一声,踉跄站稳,猛地转头,看向袭击来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只见那片乱石岗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三道身影。
居中一人,矮小、精瘦,披着与周围乱石几乎融为一体的灰褐色斗篷,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细长、闪烁着毒蛇般阴冷与残忍兴奋光芒的眼睛,死死盯着凌清墨,尤其是她肩头那正在被“蚀”力与某种更阴毒力量侵蚀的伤口。他手中,把玩着另一枚同样乌黑发亮的短梭。
其左右两人,一高一胖,没有遮掩面容,脸上带着残忍戏谑的笑容,眼神贪婪地在凌清墨身上扫视,如同在打量一件珍贵的猎物。他们气息晦涩阴冷,与之前的狩墨者同源,却强大了不止一筹,尤其是那股凝练的杀意与血腥气,显然是真正的精锐、老手!
“嘿嘿,大哥,这‘蚀骨透魂梭’果然好用!这小娘皮反应真快,可惜,还是中了!”高个狞笑道。
“墨无咎那废物,连个受了重伤的小丫头都拿不下,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还得咱们‘三阴煞’亲自出马。”矮小首领阴恻恻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小丫头,能从鬼哭涧深处活着出来,还让‘灰影’那老东西都出面了……你身上的秘密,不小啊。把你在里面得到的东西,还有你那古怪的力量秘密,统统交出来,或许……可以给你个痛快。”
凌清墨捂着肩头剧痛、且被诡异力量不断侵蚀的伤口,眼神扫过三人,心中瞬间明白了。
这三人,恐怕才是“狩墨殿”真正派来调查墨无咎失踪、并守株待兔的后手!他们之前一直隐藏在外围,耐心等待,直到确认目标出现,才发动这致命一击!而且,他们似乎……知道灰翁的存在?还称之为“灰影”?
那诡异的短梭,更是专门针对修行者肉身与神魂的阴毒法宝,威力惊人。
刚刚离开鬼哭涧,还未及喘息,便再遇强敌截杀!
而且,是比之前更加危险、更加狡诈、准备更加充分的敌人!
凌清墨缓缓站直身体,肩头的剧痛与侵蚀感,反而让她彻底冷静了下来。额间印记,无声地,亮起了内敛而危险的光芒。
暗红、淡蓝、暗灰,三色流转。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剑锋,锁定了那自称“三阴煞”的矮小首领。
“想要?”
“自己来拿。”
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一股刚刚孕育而生、不容轻侮的……
剑意。